莫漓抬头念着匾额上的字:祥云殿。
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眼前忽然变得模糊不清,许是头晕着的缘故?
下了马车,双脚一着地,莫漓还是一阵狂吐起来。
吐完被苑里的宫女一路架着就往房里走,都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其实想说,吐完之后已经好多了,完全可以自己走。可样子狼狈的她此刻也没有脸说话,只闭着嘴乖乖被她们拖进房里换衣裳。
两个宫女手脚很是麻利,对她的衣服一阵扒拉,动作娴熟得就好似平日里她剥一只香蕉一样容易。随后的一通擦洗也是十分利索,与平日里蕊儿慢慢吞吞又絮絮叨叨的磨叽简直就是判若云泥。
擦完身,两个宫女又很快找出一套衣裳来把莫漓塞了进去。
全程莫漓都没说一句话也没多动一下。她觉得自己完全就像个宠物,亦或者人偶,任她们摆布。最最尴尬的是,这两个宫女从头到尾还不说话,极迅速地把她这一身脏污处理完毕后直接退出房去。
习惯了蕊儿磨磨叽叽伺候自己的莫漓此刻一脸懵怔,她对着阖上的房门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后看了看自己新换上的一身衣——水蓝色的纱裙看上去是全新的,不是宫女们穿着的款式。这慕容若云的宫里怎么还备着女人的衣服?
更神奇的是,这衣服穿在她身上竟然意外的合身,长短、腰身竟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莫漓又看了看周遭,梳妆台上头的胭脂水粉和首饰盒告诉她这真是间女人的房!
只是这房间……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
挂着素色纱帐的架子床、花纹雅致的屏风、放着纸墨笔砚的桌案、以及摆满了典籍的书架……朴实素净的感觉,像极了一个人的房间——濡沫。
而这整间房一尘不染,似是一直都有人住着……
难道会是濡沫住在这儿?
莫漓跑到书架前,翻看了书架上摆的典籍,见都不是药经,她竟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
架子上的书很杂,有各类史书、兵书,各种诗词合本和人物传记。却偏偏没有像《女训》、《女德》这种寻常女子必须通读的书册。
这让莫漓觉得有些奇怪。
随手又翻了翻,在一摞典籍中,她抽出一本厚度不一般的书册,册名为《笔记》,款印为“静言”。
静言……
这听着不像是文人墨客的名字,倒像是尼姑庵里师太的法号……
若说这是师太的房,那没有论女子常道的书籍倒也说得通。但慕容若云的宫里为什么会住着个师太?想着似乎也不对,如果是师太的话,并用不上胭脂水粉啊!
莫漓胡乱一通猜测,继而翻开手中册子。
一本笔记,通篇满版都是“初六初九”、“九三九四”这样的字眼,即不像数字,也不像日期。这人似乎是学的卜筮,这些文字就像是记录着事物的象数,写着她看不懂的命数。
不过,内容虽然看不懂,光就这些文字来讲,倒是十分出色的。只是本随手小记,字写得也丝毫不失风韵,沉着痛快的草书柔中带刚,非常大气。
莫漓平时书的是小楷,她只会写一笔一划一板一眼的工整字体,故而她非常景仰能把飞扬草书写得刚劲流畅又有自己独特风韵的人。这本笔记上的字就让她十分地喜欢。她想着也不知慕容若云何时回来,反正也无事可做,于是便坐下品赏般地翻看起这本册子来。
蓦地,莫漓惊讶瞪大了眸子。在翻到的一页纸上,右下角竟有一行蝇头小楷,书:“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不能退,不能遂。”
这一行工整的小字在通篇满版的飞舞墨迹间显得尤其突兀。
而让莫漓震惊的是,这字迹,看着竟是无比眼熟……
她忙抱着书册来到桌案旁,扯过台子上的一张白纸将这段文字快速抄写了一遍。
写完,她拿起纸来与书册上的文字细细对比,不禁眸子瞪得更大。
这字,竟和她的字有至少八分相似!字迹笔法如出一辙,只是硬要比较的话,这人的笔力稍显薄弱稚嫩了些。
莫漓只觉不可思议,这世上怎会有人写的字与自己写出的字这样相似?是谁写了这行字?
她再次往后翻这本册子,试图寻找别的线索。
正聚精会神的时候,却听见房门打开的声响。
慕容若云推门走进来,跨进门的刹那已经习惯性地扫视了一遍屋里的情形,包括这女人正在做什么,看的什么书。而当看见她新换上的一身衣裙时,他嘴角轻扬,很是满意她这身打扮。
莫漓抬头就见慕容若云一身血污地出现在门口,登时一惊,放下手中的册子跑了过来。
上下把他看了个遍,发现他毫发无伤,连衣服都是完好的,她才松一口气。
看着莫漓担心自己的样子,慕容若云的心里竟不由得意起来。
莫漓抬眸瞧见慕容若云正笑看着自己,自觉似乎是自己对他表现得过分在意了。
她蹙了蹙眉,略显窘迫地又转身走了回去。
边走边故作平静地问道:“人抓到了?”
“跑了。”他答,语气听着满不在意。
“上了钩的鱼都能让他们给跑了,看来我这个饵殿下还得用许多次。”莫漓嘲讽他道。
慕容若云闻言笑得更甚,“所以你这几日怕是要留在我身边了。”
莫漓震惊回头,“为何?”
“你大哥这些天不在京里,莫将军又是三天后才回来。将军府里能护你的两个人如今都不在府上,那些贼人要抓你,这时机再合适不过。”他解释,走到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府上的事,他倒是挺上心……
而且,他甚至知道她大哥的行踪……
莫漓不禁心中激动。
她强忍着内心对莫元行踪的好奇,挑着眉问慕容若云:“那贼人的情人都被殿下抓了,他不该找殿下您吗?或是想法子救他的情人,怎么还顾得上来抓我?”
她虽然之前在车里时迷糊着没听清他们之间全部的对话,但她对于自己听到的内容记得非常清楚,匀隆是因为慕容若云抓了他的情人才找过来的。
“因为他知道,落在本王手里的人没有能活着的。”慕容若云轻抿一口茶水,若无其事浅笑着。
莫漓闻言稍稍一怔,他的意思是……
“你杀了她?”她惊问。
慕容若云不答,笑得十分深邃。
他又倒了杯茶,走过来递到莫漓手中。
“杀人太容易不过,难的是让她想死却死不了。在她死之前,总得让她亲眼看看你。”
看她?
为何?
怎么听他说的意思,竟好像是因为她才抓的人?
莫漓略感意外的同时,也有些介怀。她没想到慕容若云说起人生死的神情,竟是这般轻易。她目不转睛直视着他,只见他依旧笑得泰然自若,含着笑意的眸中还透着杀意。
慕容若云转身走回桌边坐下,再次端起茶盏喝茶。
他接着前面的话继续道:“匀隆是聪明人,与其扑个空,不如回船转舵。”
莫漓低头喝了口杯中的茶,新鲜的菊香沁人心脾,温润的茶水入口,心中却莫名升起一股凉意。
他那泰然自若说着人生死的表情一直映在她眼底,让她不由胆颤心惊。
她虽然能够想到他这些年的功绩势必离不开杀戮。可一想到他徒手就是一条鲜活的人命,虽然可能只是些乱党暴徒,这样的日常,对于她一个生活在幽静深闺中的小姐来说,还是过于残忍了。
她缓步走到慕容若云对面坐下,故作轻松地笑着问他:“落在殿下手里的人都得死,那民女如今落在了殿下手里,是不是也要命不久矣?”
慕容若云听他这么说,不禁大笑了起来。笑完,他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不一样。你可是本王的饵,本王怎会舍得让你平白无故去死?”
对,她可是他的饵!
莫漓恍然大悟,留她在身边,自然就会有人送上门来。如此,一旦来人,便可收网,这或许才是他这几日的盘算。
莫漓依旧保持着淡然的笑,“但愿民女不会让殿下失望了。”
她说完,又垂下了眼帘。
此时的莫漓并未想到,若慕容若云真是为了用她来引那些贼人,大可以把她送回将军府,随后埋伏在将军府附近,只要伏军够多,那些贼人一旦出现便可统统生擒。而之所以把她安顿在宫里,是因为皇宫本身的严密防御使得那些贼人根本进不来这里,这样才有十分的把握护她周全。
此刻的她自然也没明白他之前话里鱼和饵的意思:她若是饵,他便会是那条鱼。若是抓了她,上钩的就会是他。
他们之间的渊源,远比她想象的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