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游历云梦泽时发现了德音。
如果不是她,那个孩子原本是最有希望继承黄公望衣钵的人。未来,甚至可以是成为一代天骄,引领整个画坛。
可是在她和黄公望之间,他选择了她。
那个时候她看见的德音,瘦弱、单薄,身上永远都有叠加的伤痕。还是个爱说谎的小鬼。
她问他:“你真的觉得现在开心吗?”
向来不太爱抬头看人的他对着她咧嘴笑着道:“开心啊。爹娘都在,还有弟弟,我还可以有个家。”
他又很快低下头去,姜蔓明白,他的眼底处又添了一道新伤。
受了伤只能自己消化,永远都是讨好型人格,面不改色地撒着违心的谎。
难道他不知道吗?他的眼里是无边无际的荒芜和巨大的哀伤。夹杂着恨意,惧意,想着逃离。
可他只是一个孩子。
他所谓的爹娘对他动不动就是打骂,纯粹将他当成一个人肉沙包,无数次说过那样恶毒的话:“你怎么还不死?”然后所有的爱都只给他的弟弟。
他活着唯一的价值就是在黄公望身边当个学徒,不用吃家里的口粮,还能将微薄的赏钱供家里开销。
“你愿意跟我走吗?”姜蔓说。
他摇摇头。眼里却闪烁着无言的渴望。
他有什么牵挂呢?家人待他如此,想必一定已是死了心。
他很坚定地说道:“师傅他对我很好。我得给他养老送终。”无比懂事又知恩图报。
“你将别人都考虑到了,谁来心疼你呢?”
“姐姐你啊。”他转头便跑了。在他的背影中,姜蔓似乎看见他抬起胳膊向脸上一抹。
滴落在土地上很快便蒸发掉的,是掉下来的眼泪。
傻孩子。
永远都有人正在经历着不幸,能引起她恻隐之心的人很多,可在这一刻,她决定对这个孩子负责到底。
他只是带着伤负重飞翔的莲华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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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实在是不懂如何拒绝人,也害怕辜负人。
姜蔓后来想想,她无非在德音的生命里充当了一个救命稻草的角色,她就是他的全部了。
她花了很多工夫让他放弃她是他的唯一的妄想,并不总能如愿。实在僵住了,那个孩子总会比他先退一步,收敛了自己倔强的真心,唯恐惹她不快。
每每如此,她又总是心软极了。每次的努力一直就这样不了了之。
他太懂她,她也太心疼他。就是两个在捉迷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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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公望也是个痴人,寻常一个学徒走丢便走丢了,可他还是不死心,即使一二年过去依然锲而不舍在寻。德音会怎么选择呢?面对这样的一份恩师的苦心,想不为所动也难了吧。
可若是他不痴,怎会有无数人为他的画不疯魔不成话?听闻他月夜乘舟游齐女墓,原本将酒系了绳子挂在船后,怎料绳断酒失,他反倒仰天长笑,笑声在空旷的山麓周围豁达又洪亮,乡亲俱以为是现了神仙,一时传闻甚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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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些如烟的往事,姜蔓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