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和陈慭很快就处置了陆挚,林卿莞却未尝一见。
得知刘姥姥出事她大受打击,且前些日子日日操劳于医治病人,又被人刺杀,能强撑到今日才病倒,着实是不错了。
昨日从衙门回来她便高烧不退,今日虽烧得已不再厉害,却总是郁郁寡欢,不说话也不肯吃东西,玄素等人百般劝解却不得其法。
逼着一个原本应救死扶伤的人,睁开眼睛看看人心险恶,着实是残忍了些。陈慭心有不忍,站在了林卿莞房门口。
屋内无半点声响,陈慭敲了敲门,却也不见回音,便伸手推开了门。
林卿莞披头散发,未施粉黛,坐在案前一遍遍地抄录着大悲咒。
“大悲咒能灭除累劫重罪障难,获得一切安乐圆满,乃至成就无量功德善法。林姑娘是觉得,是自己害了刘姥姥?”
林卿莞不言不语,仍默默抄录大悲咒,只是陈慭看她下笔凝滞了一瞬,知晓自己猜中了。
“林姑娘倒是与京中的大家贵女们不同,肯屈尊降贵怜惜一个普通农妇。”
“只是姑娘有没有想过,刘姥姥之死与你无关。自陆挚找李狗剩行害人之事起,便已注定了他们母子不能活。”
林卿莞停下手中的笔,低眉垂目,静静地听他要什么说,自她病倒,清楚其中关翘之人不在少数,虽说都安慰着刘姥姥死了与自己无关,却从没有人如此,将她一直忽略、不愿相信的事实,血淋淋地剥开给她看。
“姑娘若是仅仅因为刘姥姥,就觉得自己错了,那可当真是短视。”
林卿莞从未被人如此指责过,心下不服,定定的看着他,听他还能说出什么来,竟稍稍忘了悲伤。
“若是姑娘于山中遇一盗匪,武功高强,身受重伤,你救或不救?”
林卿莞毫不犹疑地开口,只是声音还有些低落:“师父说过‘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
陈慭已明白林卿莞的回答,打断她继续问道:“若是盗匪醒来,非但不感激姑娘,反而要屠你满门,更有甚者,下山后变本加厉的与官府作对,屠害百姓。这样的人你还救吗?”
林卿莞皱皱眉,有些被这个问题困扰,却依旧坚定地回答道:“你说的这些,或许在我救下他后真的会实现,好在我善于用毒,再给他下毒便是了。只是当初产生救他的心思时,我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一个人生命垂危倒在我面前,我若不救便会痛苦一生。”
得到这样的回答,陈慭微微一愣,倒是想不到林卿莞的信念竟如此坚定,果然有薛神医的风范:“姑娘德行令在下佩服,只是在下认为,有许多事情本就无法两全,既如此,两害相权取其轻,少数人付出能令多数人获救,在下必定会选择多数人。”
林卿莞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只是到底与自己近十年来所学的理论相悖,尚不能接受。
见状,陈慭转回刘姥姥一事继续道:“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刘姥姥没有白白牺牲,正因为她的去世,陆挚才更容易被治罪。今日舍刘姥姥一命,获救的是全天下的人,所以这个决定我不后悔。若是能使天下长治久安,再大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林卿莞不由抬头看向陈慭,他眼中一如刺杀当夜时那般摄人心魄,为他平平无奇的外貌增色不少。
陈慭的话在林卿莞心中留下了一道痕迹,而林卿莞所言同样让陈慭看待芸芸众生有了不同的体悟:“今早玄素为了安慰我,将陆挚定罪的卷宗背给我听了,说陆挚借罪害死刘姥姥母子的真正原因是发现了陆挚的谋反行径?你们还在刘姥姥加搜出了他们藏的陆挚谋反的证据?”
林卿莞认真的看着陈慭:“刘姥姥家我去过,绝对藏不下东西,这只能是你和范大人商量的。再想想你之前所言,你怕是早就知晓刘姥姥活不长了吧?所以故意利用她的死设局?”
想到人命在为官者眼中如此轻贱,林卿莞眼眶微红:“既如此,你本可以在她被陆挚带去审问前就将她保护起来的。我不信没了刘姥姥,你们想不到办法治他的罪。天下苍生是百姓,刘姥姥就不是了吗?天下苍生正是由千千万万个刘姥姥构成的!”
陈慭这才发现,林卿莞看似柔弱,却极有主见,骨子里总有一股韧劲儿,又是一次,他见识到西陵家的铮铮傲骨竟在一个小女子身上展现出来。
林卿莞的话如一颗巨石,砸在陈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复。
经过这番对话,林卿莞也好好收拾了一下心情,找人替刘姥姥选了块墓地,便开始安排回燕京之事。
这日一早,众人听说林卿莞要离开之事,纷纷来为其送行。然而最先到的竟不是同住驿馆的范曾、陈慭,而是伤还未愈的赵凌天。
赵凌天边向林卿莞行礼,一边拿余光瞥玄素。甫一行过礼,玄素忙扶住他,嗔怪道:“你伤还没好,怎么就跑来了!这回受了伤,我可管不了你!你还不自己多注意些?而且范大人不是要带着你去燕京吗?以后又不是不能见的。”
两人正低语时,范曾、陈慭也来了。几人互相见了礼,就听范曾道:“在下有事处理,故而来迟,林小姐不会怪罪在下吧?”范曾出身寒门,私下里一点官架子也不摆。
“范大人客气了。”林卿莞笑着摇头。
客套几句后,几人依次坐下,玄素仍旧站在林卿莞身后,赵凌天也立即跟着。
只听范曾道:“本案将结,林姑娘治理瘟疫功不可没,在下会将姑娘的功劳记录在案,交朝廷请求封赏。”
正巧此时高月姗姗来迟,眼下乌青甚重。
待她见礼落了座,林卿莞开口道:“可巧你来了,我正要同范大人说,将治理瘟疫的功劳给你父亲呢。”转而对范曾道:“一来我不过是一弱质女流,居于闺阁之中,不需此等盛名。二来却是高神医安排妥帖,我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怎能鸠占鹊巢?”
林卿莞一语毕,范曾起身做了一揖:“林姑娘深明大义,在下佩服。”
高月听完二人之言,当下起身冲二人一拜。才起身,又听范曾问道:“高姑娘可想好日后的去处?”
闻言,高月下意识向林卿莞的方向望了望,回道:“并未。”
见状,林卿莞忙接道:“承蒙月儿叫我一声姐姐,我见了你也只当你是我妹妹,如今分别也十分不舍。不知你可愿跟着我家去,由我母亲认了你做干女儿,日后我俩也好一起做个伴。”
“这……”
“我家中并无姊妹,母亲也时常盼望我能有个妹妹,若见我将你带回去,必定十分欣喜。”
高月犹豫再三,终是答应了,与林卿莞一同前往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