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棋这一醉睡下去,愣是过了第二日正午还不见醒的。
我坐在床头盯着她那张深睡的脸。
仫崖猩红着眼,与我委屈:“姨母,娘亲会不会担心?”
担心自然是要担心的。
可我有什么法子?谁叫你命里带背,莫名其妙的成了猰貐砧板上,令它垂涎欲滴的五花肉?
“姨母姨母,我想娘亲,我想回家。”
见我默不吱声,仫崖这傻小子一根筋的跑过来抱我大腿,继续委屈。我紧忙拉起他的手,将他牵引去伍子棋醉瘫的床头坐下,试着与他讲道理:“周生,不是姨母不带你回去,而是你我不能回去。”
仫崖怯生生的望着我,猩红的眼睛仍猩红着:“为何?”
“为了……”
我欲言又止,为了保命这四个羸弱小字,本上仙如论都讲不出口。
仫崖瘪瘪嘴,作势要哭。
吓得我灵机一动:“为了在酒馆外徘徊的那位麻子仁兄,一把冲进来欲行不轨时,我可一盆冷水将她泼醒。”
昨日,伍子棋将我领回酒楼时,麻子仁兄的确在酒馆外徘徊。我本不是个多心好奇的女子,可也被他那一脸麻子惊到了。
伍子棋抱着仫崖走在前头,听不见身后脚步声响,回头轻飘了我一眼,我正盯着麻子仁兄的麻子发怵,便听她轻飘一笑:“怎么,小柒也对梅花鹿感兴趣?”
我这才晓得,脸上长麻子的仁兄不一定是被昴日星君晒的,也有可能是一只被超凡脱俗了的梅花鹿。
伍子棋被我逗得合不拢嘴,心情大好的同我解释。她开的虽是酒馆,虽也日日打开门做生意,可也最忌宾客盈门。为着清减客人,她特特跑去山里捕来了梅花鹿,特特将它一身斑点化作麻子,特特让他在酒馆外日日惊悚的徘徊着。
“这法子果然好,自打我开业,还不曾有过一单生意。”伍子棋豪迈的笑声如犹在耳。仫崖却锁紧眉头,不信深疑道:“这么个嘴角冒白泡的女人,谁会对她不轨?书上说,百兽中,狐狸最狡猾。姨母不要诓周生。”
这话堪比一记闷棍,敲得我浑身不自在,快快拂了一眼伍子棋,这尊菩萨睡得果然憨实,口角四处尽是唾液风干后的白疙瘩。
难怪仫崖会说嘴角冒白泡。
我略略尴尬的伸手拍掉仫崖肩上沾的灰,刻意语重心长道:“狐狸的黑历史素来不少,倒是一本可信可读之书。你能择良书而阅,姨母甚是欣慰。那你告诉我,书里可有告诫,不要随便同狡猾为敌,更不要试图对狐狸指手画脚?”
仫崖脸上飞来两朵红晕,果然安生了。
伍子棋一直不醒,我与仫崖饿得越来越明显。
算起来,从昨日晚膳开始,一连三餐,我二人真还不曾吃过一口东西。从前在凤凰山,我也并非一日三餐每餐不落的用着,偶有几次心情不佳,三五日不吃一口,倒没感觉饿的。
可眼下,邪了个门的是,我真的饿了。
我一个大人,且还是个神仙,尚且如此。也就不能苛责仫崖不该打着哭腔的与我闹。
“姨母姨母,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周生好饿。”
我从怀里抽出一条帕子,边给仫崖拭着泪,边道:“周生不哭,姨母带你去寻吃的。”
他点点头:“周生想吃大鸡腿,不多,两个足可。”
我咽了口口水,咳嗽一声:“嗯,确实不多。”
于是,我与仫崖开始了地毯式的搜食。
“姨母姨母,卧室没有大鸡腿。”仫崖哀嚎着。
“姨母姨母,酒坛子里没有大鸡腿。”仫崖继续哀嚎着。
“姨母姨母,我饿。”
末了,搜不到大鸡腿的仫崖又开始哭泣起来。
伍子棋真是个狠角色,为操练出一等超凡脱俗的酒量,竟可狠到以酒度日。
我无力的叹了口气。
牵着仫崖又去了一回后院,从满满一屋还未启封的酒坛子中挑了个坛子姿色上乘的。
仫崖痛苦的挤着两道眉,我捏住他的鼻子,将斟满酒的杯子扣在他的嘴边,循循善诱:“周生莫怕,喝下这一碗酒,你就可以在梦中啃大鸡腿了。”
喂完了仫崖,我也给自己灌了三大碗。
做梦果然是天下第一等美事。
我莆一进到梦里,周公就急急迎了上来。
“凤凰公主,安好。”他照常同我拱手作揖。
“安好不安好的,你且先放一边。”我摆摆手,急急道:“我正饿着,你紧忙着人给我备点酒菜……唔,酒就免了,多弄几个好菜送来。”
周公颔首一笑:“凤凰公主稍等片刻,小仙这就去准备。”这慈眉善目的老儿说罢,刚要转身,我忽地想起仫崖来,又一把将他叫住:“我的大外甥仫崖也正饿着,他想吃鸡腿。你将给我的备好后,就速速给他送去。切记,要两个,大的。”
周公呃呃两声,踌躇不动:“这个怕是难了。”
我眉毛一挑:“为何?莫不是怕我不给银子?”
周公啊了一声,脸色大变的挥舞着双手与我急着解释:“凤凰公主莫要说笑,小仙岂敢同您讨银子?实是仫崖上仙如今乃凡胎,我便是给他送过一盒子大鸡腿,他,他也吃不了。”
我倒是忘了还有这茬。
便道:“那你给他编个吃梦,总总莫让他觉得我诓了他。”
周公叹了一口气:“凤凰公主一碗烈酒,将他醉得人事不省,脑子早就一片混沌,想做梦怕是不可能的。”
我干干一笑:“那,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周公瞧着年纪一大把,且每日每夜要应对这么多人,却也不见半分疲乏,果然是个勤勉又值得信赖的好人啦。
我望着满满一大桌美味,暗自感慨道。
举了筷子,正要替仫崖将他心心念念的大鸡腿啃了,一道冷风忽地从四面八方闯进来,我打了个寒噤,眼一闭,一睁,阳光晴朗,物事分明,北笙的脸乍然在立。
我大失所望的握着拳头,将铺在身上的粗布棉花被狠狠捶了一捶:“你就不能晚一点再将我叫醒吗?一桌子美味全白费了。”
北笙抿嘴一笑,眼里尽是揶揄之光:“亏你想得出,找周公要吃食。”
我没好气的从床上坐起来,一眼哀怨的瞅着北笙:“若不是你失言,我岂会这么无聊?若不是你收了我的法力,我岂会带着仫崖躲去子棋姐姐的小酒馆?若不是去了子棋姐姐的小酒馆,我同仫崖岂会饿到无计可施,只能去梦里找周公讨食?”
北笙脸色微微一愣,半响,才见他回过神来,猛地将我搂在怀里。不晓得是不是我饿出了幻觉,抱住我的北笙似在颤抖。
“幸好,幸好你没事。”
若这是幻觉,那这幻觉也忒严重了些,北笙这话,我听着竟也是颤抖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