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张口就可讲出来的喜欢,大多也就是嘴上说说的喜欢,少有真情实意在。
伍子棋这声喜欢便是这个道理。我懂,可惜白泽不懂。眼见他因这声喜欢,生了大气,却又遍寻不到可让他发泄的人,唯有咽在肚子里与自己过不去,我便觉得好笑又可怜。
伍子棋瞧着古怪,背去白泽特意跑来与我盘问。
先头她连番两次问我,会不会心软,我委实不曾想过,还一直欠着答案没有回她。一见她拧着裙角要同我问话,以是她旧事重提,后背惊起一片冷汗。胆战心惊听完,才放下心去。
“白白是你捡的梅花鹿,你问我他藏了什么心思,伍子棋,你怕是问错了人?”
伍子棋捋了捋思路,略有淡然道:“也是。”
我挽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想起一件事来,趁她心情好,索性一并问了。
“嗯,你不喜欢白白我尚是能理解的,然你将他拽来凤凰山,寻着绥风哭闹,我委实理解不了。”
伍子棋的脸红了一红,两只眼睛欲说还羞,嗫嗫了许久方将意思讲明白。
我摇着团扇,顿是一叹。
白泽这个心思我就不明白了。我同他讲,伍子棋爱听情话,让他日日捡着好听的情话去说。且还指名道姓说出绥风用的就是这个法子俘获了美人心。他巴巴跑去,一张嘴竟变成:“绥风上神想同主人讲情话,只因主人日日不在凤凰山,又将情话讲给了小柒公主听。”
这,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绥风何时同我讲过情话?饶是乱点鸳鸯谱亦没有这么个谱法。气呼呼撇下团扇,端起桌角一杯冷茶,懒得去管这茶是谁吃剩下的,仰着脖子猛灌几口,方将心头火气降下五分,巴巴道:“白白害惨了我。”
伍子棋的娇羞转眼即逝,乐呵拈起我刚放下的团扇,边耍边道:“这便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
我确是活该。
端起冷茶,再又灌了一口。
白泽怏怏进来的时候。我这火气愣是全消了。
先前为了伍子棋一句喜欢北笙生出的愁眉不展,此刻仍在脸上愁眉不展的挂着。
饶是一叹,就这么个傻子,我同他置气,怕是任谁都要认定我在恃强凌弱。唯有劝自己莫要计较。
他来这一趟,不为别的,只为问一问,晚膳放在哪里用好?
既然回了凤凰居,这一日三餐便得烧起来。可凤凰山的厨子,历来只有绥风与伍子墨二人尚可胜任。伍子墨嘛,提都不要提。至于绥风,我亦是奇了,现下都不见回。
我同伍子棋讲,我活了八万年,还是头一回见识绥风外宿不归。伍子棋与我投来一抹撇淡撇淡的余光:“我总是羡慕你的。”
这句羡慕,想来是羡慕我同绥风朝夕相处八万年。这种事,也就她会羡慕。想当年,我还日日羡慕她能离了凤凰山,到处逍遥快活。
可见,羡慕这个东西并无绝对。不过是因了各自立场心境不同,惦记对方的苦楚。
便同她笑笑:“彼此彼此。”
烧火做饭的活计暂且给了白泽。他显然不是这块料,却也独占几分优势,譬如,比我同伍子棋勤勉;又譬如,十分的好使唤。
眼见我二人唠嗑唠到忘了与他回话,他搓着手,干干又问了一遍。
在哪里吃,我倒真无所谓,只要有得吃,哪都行。可我瞅着伍子棋倒像有了想法。只见她搓着团扇转了一圈,眼里就冒出一串火花:“去屋顶吧。”喜上眉梢道。
我骇了一跳,绥风亦算一个讲究浪漫点子繁多的神仙。粗略算来,带我在湖边用过膳,后院空地铺张毯子亦用过,树下草地林子深处,但凡长了几分浪漫的地方,皆一一尝试过。
然这屋顶嘛,倒是真没去过。
等到白泽一番布置,我飞上去一看,果然是个清新脱俗的好地方。亦就没有多话。
唯令我头痛的乃白泽这醋意,真真是浓了些。
自打伍子棋那句喜欢说过后,便是再不肯去伺候北笙。
其间,我总有不放心,偷偷跑去瞧过三回。每一回去的时机都十分的好,北笙皆闭了眼在沉睡。我略不放心,替他探过三次额头,均无发热亦发冷的状况,这便说明,他虽则孱弱,生命体征还是正常。一时半会,死不了。
可眼下,是要有人前去送膳。这岂能偷偷摸摸的去?
白泽瞅了瞅我,我断断不愿去,便望了望伍子棋。
她酒过三巡,不晓得是薄醉还是浓醉,正单手支在一方桌角上,见我殷勤望着她,身子一抖,一个味道浓烈的酒嗝从她嘴里跑了出来,神经错乱的举起另一手,将自己指了指,喃喃道:“我?你确定?”
我讪讪。接过白泽一早就准备好的食盒,提了起身冲他二人无可奈何的笑笑:“我去。确定,确定。”
伍子棋举杯向月,含糊不清的呢喃着:“你果然是心软了。”
这话飞到我耳朵里,就似一定身术,害我打了个踉跄,差点摔了个人仰马翻。伍子棋哧哧的笑,我心虚的念着,不能见死不救,脚下却跑得飞快。
北笙这一觉可真算得上悠久而绵长。
我推开门进去时,他竟还在睡。我将食盒摆在床头一个四方柜子上,拢起裙角坐在床沿。
伍子墨的屋子,虽一直有法术料理,且料理得十分妥当,然我仍会背着绥风偷偷进来打扫。前几回,因回回都是无尘可扫,日后再偷偷进来,便再不去费这个心,只在床沿坐上一坐,或是四处看上一看。
窗台边那串风吹不动的风铃,便是我每回必看之物。
上面的琉璃珠子,是伍子墨从他娘亲那得来的,琉璃上粘了片五彩羽毛,是我嫌弃它不够靓丽,特意从身上拔了粘上的。伍子墨央求他爹爹去西海寻回一只千面蚌壳,磨成椭圆,做了风铃帽檐。
每遇东风起,琉璃珠子拽着我的凤羽,撞得蚌壳叮铃叮铃的响。伍子墨尚还住这屋时,撞出来的声音总是清清脆脆,令人愉悦的。伍子墨走后,这声音也忽地失了灵性,又钝又沉,同庙里撞大钟的声音极为相似。我听着烦心,某个东风发作的夜里,捏了柄短刀,一刀割断了风铃绳。
日后,便是许久不再听铃声。果然不再心烦。
我第二次偷来这屋打扫时,惊现风铃又完好无损的挂上了窗台,当下判定此乃绥风所为。日后,东风再起,风铃却只是一味的纹丝不动着。又过了些日子,东南西北风皆都在凤凰居吹过一遍后,风铃仍不见一丝响动。
我亦是有了些后悔,便每回来,每回都要盯着它望上一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