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整个山头都是空旷寂寥的风声。风声凛冽,还伴着滴答的水珠,吹得人头皮发麻。
回去的途中一路机警,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可每隔一段距离,都能看到血肉模糊的尸体。这一切,都是蜜獾一人所为。
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故意设局引他们入瓮,却在自己的人出手时炸死自己人,留下一个难以琢磨的眼神,着实令人费解。
“你走慢些……”
冬荷有气无力撒娇,莫愁受用非凡,没走一步都跟乌龟似的,却还是被冬荷抱怨,“今日这太阳好生刺眼,你快找个遮光的方向。”
说完还眯眯眼,双目刺疼。
长生看了眼灰蒙蒙的天:“似乎不是太阳光的刺眼。”
玫瑰目不转睛盯着琉璃仙戒,上头的金泽仿佛灼了半个日光,一闪一闪,的确能亮瞎他人的眼球。
昨日,她挥动琉璃仙戒,双瞳呈鎏金色。计划先让夫君他们睡过去,再把蜜獾拿下,替落荆扫除一切会令他陷入危险的障碍。可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突然没了力气,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更别说操控琉璃仙戒。如今它闪动着光泽,蜜獾就一定藏在某个角落里,正放肆窥伺着他们。
一大掌抻过来,握住带了戒指的小手:“累吗?”
玫瑰若无其事摇摇头,还有不远路就要下山了,她必须要把这件事给解决。此时的她并没有注意到,琉璃仙戒的耀目金光正逐渐弱下去,直至恢复与普通戒指一般无二的光泽。
对不住了,各位。
玫瑰无声无息催动琉璃仙戒,却没想到仍出现了昨日的情形,浑身瘫软倒在地上,琉璃仙戒也如同刚点燃就被浇灭的火苗,偃旗息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体内仿佛郁积了一股难以扫除的沉气,昏昏沉沉,耳边是空旷遥远的呼唤声,她幽幽收回视线,模糊中似乎看到那双深邃的眸子正染满数不清的焦灼:“玫儿”
不想让他担心,想跟他多说些话,可浑身太轻太弱,一个歪头,整个人就陷入了昏厥之中。
恍惚的边界,她听到了一群孩子的嘲笑声:“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
被逼到角落里的女孩咬住嘴,不肯让眼泪落下来:“我不是……再不闭嘴,就别怪我揍你们了!”
“你就是你就是,野孩子打人咯”
说是小女孩打人,实际上都是他们在欺负她。玫瑰看不下去,撸起袖子装恶人:“仗着人多欺负人少?”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一眼,作鸟兽散:“野孩子来帮手咯,快逃命啊”
这些小屁孩,就会欺软怕硬。
脚背突然一疼,有块石头砸在上面。玫瑰看着恩将仇报的罪魁回首,无奈轻笑,决定跟她讲讲道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都怪你!”
玫瑰满脸困惑:“怪我什么?”
小女孩揉着眼睛:“我没有人玩了,哇呜”
放声大哭。
玫瑰:“……”
揉着她的小脑袋瓜,却发现其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皮,头发也被那群孩子们整得又脏又乱,还打结。
儿时,有人教过一首儿歌: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落在她身上,是如此的凄楚悲凉。
玫瑰心一抽,不管她如何拍打自己,仍坚持把她抱起来,替她重新打扮一番,仔仔细细,不漏任何一处。
事实证明,这个脏女孩打扮过后,也是蛮漂亮的。
玫瑰问她:“你怎么不回家呀?”
“少跟我套近乎。”
语气虽然生硬,却没了刚才的委屈愤懑。人是不哭了,可手还在揉眼睛。又红又肿。
“让我看看。”
玫瑰把她的手拿下来,用沾了水的巾帕小心翼翼替她擦拭,“力气太大了,容易把它们伤到。”
“我、我可以自己来……”
小女孩脸红了,第一次有人这么呵护照拂她,一股暖流从心里头缓缓流淌。
玫瑰笑:“我叫玫瑰,你叫什么呀?”
这句话就如同机关里的机括,一动,女孩便毕恭毕敬站着,还行了个大家闺秀的礼:“陈家有女,其名浅沫。”
玫瑰背书不行,倒是挺喜欢东拼西凑:“疏影横斜水清浅,缘起素沫,惊起一滩鸥鹭。”
女孩:“……”
本打算是赞她名字颇有诗意,没想到却换来一个白眼。
摸了摸鼻子,打算从其他方面给自己找回面子:“你为什么要跟他们玩呀?”
小浅沫脸色暗了下:“我有原本也有哥哥和姐姐,可他们不幸夭折。父亲整日忙碌,没人陪我,就连家里的下人也时常欺负我,背地里骂我是病秧子……”
“难道偷跑出来,就没有人欺负你了吗?”
“起码不会像在家里那么阴郁。”
堂堂一个商家千金,才那么小就承担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一切,连基本的欢乐都无法享受得到。
玫瑰替她把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我也想要一个朋友,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丹凤眼眨巴又眨巴,还伸出手,笑意盈盈。
小浅沫把手交出去:“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你吧。”
这个小鬼头啊!
玫瑰逗她:“那么请问,我这位漂亮又可爱的小朋友,你现在第一件想要去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有个小贩走过去,小浅沫拉着她追上去:“给我一串冰糖葫芦!”
笑声冲破云霄,被途径的风吹散,落在大街小巷处,让人听着都忍不住被感染,弯起浅浅的唇角。
“我还要坐黄包车,跑起来风呼呼的吹,可拉风了呢。”
“还有阳春面,那里的香菜我可喜欢了,可是医生不允许我吃,说对身体有害无益……”
“我还想去一次烟雨楼,用枪把里头被福寿膏弄得醉生梦死的家伙打个稀巴烂!”
眼睛里有嫉恶如仇的慨然,而非小女孩的烂漫纯真。
……
漫长又心疼的画面,头晕乎乎的,怎么会突然梦到陈浅沫呢?
想动,却又动弹不得。身上捆了一条又细又密的绳子,显然又被绑架了。昏睡太久,一时没法适应光线,还觉浑身又累又没劲儿。按理说一觉醒来,体力应该恢复个七八成,怎么会动都动不了?
“玫瑰姐姐你醒了。”
人被小心扶起来,可看她的眼神有些惴惴。
玫瑰讶异陈浅沫的出现:“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不成自己还在做梦?
可她接下来所说的并非梦话:“我、我爹被杀了,我好不容易逃出来,辗转打听到你们在这里,谁知我刚到城门口……”
玫瑰心上一凛:“看到什么了?”
陈浅沫仿佛听到了什么骇人之语,掐了掐手指让自己冷静,眼神慌乱,似乎不知该如何讲述。
这让玫瑰更加心焦:“有话就直说,不要吞吞吞吐吐的。”
“血、满城的血……就连天空也是血的颜色……”
陈浅沫回忆说,她不辞辛劳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却只看到城门口一阵萧索。她觉得奇怪,鼻尖却飘来一阵刺鼻的血腥味。吓得她直接栽倒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突然一阵尖叫,一道黑影出现在她的脚边。
丹凤眼一下就凌乱了:“你的意思是,我杀了整座城的人?”
陈浅沫摇摇头,一问三不知:“我、我也不知道……”
“既然不知,为何要把我绑起来?”
陈浅沫本就不会撒谎,如今被她这么一反问,连话都不知如何说了。且看她如今的神态,眉眼里更添了几分愁与惧。
“陈浅沫,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恍惚见,眼前的陈浅沫跟儿时的陈浅沫重合,揉着通红的眼睛,泪花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没有亲眼看到玫瑰杀人,可却看到她踩着无数具的尸体面无表情朝自己走来。说不害怕怎么可能呢?
她想要躲,奈何吓傻了,连动都无法动弹,更别说躲。
耳边有猎猎风声扫过,陈浅沫整个人撞在了树上,又滚下来。脖子被箍住,一点点将他举起来,喉头一阵窒息:“玫、玫瑰姐姐……”
可玫瑰已然六亲不认,就在陈浅沫以为自己快要一命呜呼时,玫瑰没有任何征兆轰然倒下。为了不让她再发狂,陈浅沫只好用绳子把她绑起来。
“玫瑰姐姐,我现在就帮你解开。”
玫瑰的脸色越发凝重:“除了我,你还见到其他人吗?”
陈浅沫摇摇头:“没、没有了……”
玫瑰静静凝视她几眼,后者有些惶恐:“你该不会以为我在撒谎吧?”
指尖中的琉璃仙戒一直闪动着鎏金之光,尤其在陈浅沫靠近的时候,光泽仿佛要把玫瑰体内的骨骼脉络都狠狠敲打一通。
“没有。”
玫瑰掩着胸口,阴沉的脸上尽是看不见的寒笑。
下船前,船长提醒他们:“小心身边人。”
孔知洛说:“蜜獾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在船上,跟东来费尽心机演了一出戏,瞒天过海,从而并没有怀疑到她的身上。而那个什么大小姐送玫瑰,也只不过是为认识他们而设计的计划。
果然是心机深沉的蜜獾,每一招都算得精妙。而他们作为被捕食的鱼儿,还自认为掌控了一切。
束缚解了,剪不断的线团一下子清晰无比。为了不打草惊蛇,玫瑰继续装作心如死灰的模样。她倒要看看,这个蜜獾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陈浅沫猫哭耗子假慈悲:“玫瑰姐姐你别难过,说不定落先生他们也在找你呢。”
“他们?哪个他们?”
陈浅沫也是临危不乱,还反问她:“你的朋友们呀,下船的时候你说要跟朋友们见面的。”
既然要斗智斗勇,她又有何所惧?
“我要回去,我不相信”
从此刻开始,她将正式进入另一个悲情的角色。
踉踉跄跄回到村子,满地都是尸体,都是一招毙命。看来村民们死前,都曾经激烈的反抗过。
瘫软在地上,玫瑰装作濒临崩溃的样子,生无可恋:“我怎么会杀了它们的?我怎么可能会杀人呢?”
连爬带跑,指甲里都是泥。院子里空无一人,像是陡然被狂风席卷了所有的人息。
没有人,也没有尸体。
蜜獾会功夫,擅暗器,阴险的诡计防不胜防。而如今她只有一个人,又中了慢性曼陀罗花的毒,说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夫君他们的失踪,想必也跟她也脱不了干系。
此时只能示软,不能硬来。
“玫瑰同志!”
娟子抱着小吉,额头布满汗珠,一看就是刚从外地回来。见着大树下的玫瑰泪眼模糊,又瞥见陈浅沫的陌生面孔:“你们这是……”
玫瑰失魂落魄,对于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已然不在乎。余光瞥见陈浅沫眼底的浓浓杀意,先她一步出声:“娟子姐,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死了……”
会捏糖人的阿九,喜欢吹牛的小二,不爱洗头却喜欢追着姑娘乱跑的阿土……人都是感性动物。在这里住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情意?
“什么!”
娟子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雷炸过的一般,五雷轰顶,“鬼子来了?”
玫瑰摇摇头,为了把戏演得更加逼真,她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都是我杀的……”
“你……一个人?不可能不可能……”
娟子怎么也不可能相信,她那么纤瘦的女孩子,又没有枪,不会功夫……怎么可能杀得了整个村子里的人?
“我也不知道……”
玫瑰看着染满每一条人命的双手,跪在地上失声痛嚎。
“玫瑰”
“走!你们都走!
玫瑰用尽身上的力气,把娟子和陈浅沫都推得远远的,“不要靠近我!否则连你们都会有性命之忧!”
缓缓抬起右手,毅然决然拔下那枚金光闪闪的戒指,避如蛇蝎般转身,振臂抛去了不知哪个角落。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娟子的心仿佛被烈火烫着似的,满心焦灼。怀里的小吉也是大哭不止,嗓门比雷电还要响。
陈浅沫强忍住手里的怒意,重重叹了一口气:“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目光却一直盯着戒指消失的位置,沉意深深。
夜色浓郁又阴沉,仿佛被什么东西遮得看不到半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