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微坐在台前试了试音,绿绮琴名不虚传,音质古朴优雅。
陆离换了红裙上台,心下一叹,她自幼喜红衣,巾帼意气,只重活这一回却始终不敢穿上身。
许是怕想起过去,又许是那血一般的颜色令她不愉。
自重生以来,她多穿白衣,如今看来便是连这最后的祭奠都失了意义。是啊,谁又见过替自己挂孝的。
陆离起手,以手为剑,挥斥方遒。入微见状指按七弦,泠泠琴音古朴而作。
席间的李婉儿听闻入微高超的琴技,直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这哪里是音律不精,分明只是不想给她伴奏罢了。
陆离之舞如羿射九日,又如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合着入微的一曲广陵隐现战意绵绵。
仿如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气贯长虹。在场的男子莫不心下翻滚,直欲清啸一声,恨不得立刻拔马上了那战场,好男儿自当血战一场守我河山。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一时之间场中红衣翻滚,陆离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舞到最后却是由慷慨入悲凉,待得入尾愈发凄凉。慨当以慷,忧思难忘,绛唇珠袖两寂寞。
待得陆离和入微停了手,良久台下鸦雀无声,旋即又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一舞一曲相得益彰,所闻所观者无不惊为天人,今日陆离一舞动四方,入微一曲广陵散也值得千古传唱。
“今日真是使我等大饱了眼福。”楚幽身为主人先反应了过来,忍不住赞叹,离儿妹妹的舞竟是跳的比小时候还要好,不愧是他的离儿妹妹,心中颇为骄傲。
李婉儿见了众人的态度,也亲眼见着了陆离这一舞,虽不甘到底也是不得不服气的,只恨的指甲都掐入了掌中。
转过身,口气便不好了“你不是说这小傻子什么都不会吗!这便叫什么都不会?你究竟是想看她出丑还是要看我出丑的!”
宁霜尴尬的扯了嘴角,心下却也在暗骂,连个傻子都比不过,还好意思担着这洛城闺秀舞中第一人的称号。不过说来这傻子属实不该会跳这般的舞,之前的傻也不像装的,她哪来的时间学的如斯剑舞。
入微起了身,乐舞相通,他感觉得到陆离的思绪,那般含蓄而又浓烈的情感,令他也不禁失了神。
有了陆离的珠玉在前,此后的才艺展示便都失了颜色,不多时便再也无人上台。
“不若大家去赏菊斗诗吧。”
“世子,我方才跳了一舞乏了,请容我先行告退。”
“离儿妹妹可是身子不舒服了,都怪我们非要大饱眼福,倒是让你受累了。”
众人的目光自陆离一舞后便状似无意的黏在她身上,楚幽早就有些心下不喜了。
“那我派人送你回去吧,好生歇息。”
“不必了,多谢世子,入微道长送我回去便好,左右顺路。”
陆离小声同楚幽道了别,打道回府。
陆离却是回来的路上一言不发,直接进了风荷苑,连道别的话都没有同入微说上一句,眼神怔怔的,仿佛沉侵在自己的思绪里,看不见旁人。
“春絮,拿杏花酒来。”进了院,陆离终于出了声。
不多时春絮便抱了酒来,“小姐方才舞跳的可真好看。”
“你去找相熟的小姐妹玩会吧,我要同入微道长探讨曲艺,莫要打扰。”
“是”春絮带了院门出去。
入微皱了眉,陆离却一言不发也不看他,手轻抚上杏花酒的坛子,猛的一揭盖,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杯接着一杯,入微看的想伸手拦上一拦,想了想却又忍住了。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永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一口气饮掉一杯酒,陆离呛的咳了几声,又一年的九月初八,那年的九月八,他也在与自己赏菊,两人饮酒作诗,好不快意。
“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说罢又是一杯酒下肚。
陆离摇晃着站起来,摇摇晃晃的伸出手想跳剑舞,就像那一年一样,她在跳,他在看。
只这身子实在不大听话,摇晃着摇晃着便倒了下去。
入微终是忍不住一错步揽住了即将跌倒的陆离。
陆离醉了,她仿佛又看到他笑着鼓掌“阿姐跳的真好看。”她随着入微的一揽直接扑入了他的怀中,将他抱了个满怀,入微僵直了身子。
“方济...方济......”入微听着陆离喃喃地喊着一个名字。是那个让她的舞姿归于寂廖的祸首吧,曾经伤她至深的人?
诗中的永安,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吧?和他?
入微将陆离从怀中扯出,此时的陆离却闭紧了眼,只那眼泪却不断滚下。
入微望着瘫软的陆离叹了口气,抱起她来进屋将她放到她自己的床上脱了鞋盖好被子,转身掩好门窗离去。
陆离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她一身红衣金戈铁马,方济见她打了胜仗,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说阿姐最棒。
可一转眼,他便拿了刀剜了她的心,颤抖着双手,却还在对她说着“阿姐,对不起,别怪我。”
陆离很痛,只心都没了却又为何会心痛。这一痛,陆离便睁了眼。
“小姐,你可算醒了,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头痛不痛,我给你备了醒酒汤,我去拿呀。”
陆离却是喉咙一甜,俯身便吐了一口血出来,吓得春絮白了脸。
“小姐,你怎么啦小姐!”
入微听得动静翻了墙过来,推开门便见陆离伏在榻上,顾不得避嫌,伸手运功抵上她的背,要先护住她的心脉。
待得陆离稍稳,入微伸手搭上她的脉,这一搭便愣住了,怎会如此。
“春絮,你出去吧。不许说出去,我无碍,更不要让母亲得知,白白担心一场。”
“小姐,你真的没事吗?”春絮不放心,这都吐了血。
“没事,不信你问道长。”
入微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春絮,春絮心底打量着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得小心开了口。
“我们小姐真的没事吗道长?她方才吐了那么多血......”
“无碍,你下去吧。我要帮她运功,不可让人打扰。”入微终是开了口。
春絮放了心出去守门了。
“多谢。”陆离也不知自己是谢他护住自己心脉,还是感激他帮她骗了春絮。
“你......怎会突然如此,不告诉我实情我无法帮你医治。”
“我只道换了壳子便是一个新的人了,却不想这魂是怎样的,人才是怎样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今日我便给你个真相。”
入微想不明白起初强劲有力的脉博是她,如今心脉不齐的还是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了,许是因为我死的时候被人剜了骨吧?”
入微狭长的眼缩了缩,想不出那该有多痛。
“所以你有怨,不得安息,不入轮回?”
“我没有怨,亦没有恨,我没有变成恶鬼,我只是去睡了过去。我不是这洛城中人,只醒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在她的身上了,我变成了她。她是在水里淹死的,可却与我无关。”
入微皱了眉,“被剔骨的是从前的你,身体发肤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算你如今复生,却也不该在这身体里显示出心脉不全之兆。”
“许是因为那个人用术抽了我的命格吧。”
“抽取命格?世间竟有此天理难容之邪术?”
“我也不知,我只知我死前听到他说成功了,而现在即便我复生到了这个身体里,依然显出身体破败之相,不是吗?”
陆离自嘲地一笑,本以为死了便解脱了,可谁知老天爷竟和她开了个玩笑。让她复生,偏又让她命格不全,是不是她要一直承受这剜心剔骨之痛永不能解脱。
“是什么命格惹得人这般觊觎?”
“真龙命格。”
“难怪,所以,你是男子?”入微想着她跳剑舞的样子,形容古怪,面色僵硬。
“女子。”
“女子怎会有真龙命格?”
“是呀,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陆离又想起了方济的话,笑的愈发凄美。
入微望着她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本该是有着我花开后百花杀的傲骨的天之骄女,却偏又经历了那般多的伤痛。
“我会想办法救你,命格被抽取那便想办法拿回来。”
“不必了,在他的身上想来比我有用。”
“你就这般任由那破坏天道抽取你命格之人快活逍遥?”
“你一个方外之人不是该劝人放下吗,我这般放下,你该欣慰才是。”
“我几时是方外之人了?再说你总不能就一直这样,你这副样子,岂不是连轮回都入不得?”
竟是连轮回都入不得吗,那岂不是真的永远都不得解脱了。方济,你还真顽劣,你害的阿姐好惨你知道吗,既是狠了心,又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哪怕是让她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也好过这般半人半鬼的活着。
“我们几时出发去永安?
陆离愣了一下,“我没有说要去。”
“总是要去看看的,不入轮回,真的好过吗?我虽帮你运功压制了,但以后每月月圆之夜,想来你都会再受一次剜心剔骨之痛,你又受得住几回?”
是呀,她又受得住几回,是不是痛死了再带着记忆换具身体继续痛,永远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