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霜欣慰地笑了,道:“宜嫔虽无生育过,带起孩子来却是十分上心的,涟心在她的南薰殿,我放心。再说涟心夏日里爱生痱子,翊坤宫是六宫中最为凉爽的一宫,也的确是一个好去处。”
涟心坐在倪霜的大腿上,悠闲地晃动着小腿,又拾起一颗饱满的芝麻南糖吃着。忽然听得“吱吱”一声轻响,只见一只红松鼠不知从何处窜出来,见着几个人面面相觑,又即刻掉头钻入帐帷之中。
涟心见了咧嘴轻笑,拍着小手,连连道:“小松鼠!小松鼠!霜娘娘,您瞧,小松鼠!”
涟心欢快的笑声传遍绛紫殿每一个角落,犹如三月清风拂动檐间的风铃,听得人心荡漾,不免心意迟迟。倪霜见涟心高兴,自己也笑得更为欢喜,她的眼神如同太液池的水,温润得能溢出来。我心下知晓,孩子是母亲的全部,若孩子平安,便是母亲最大的安慰。
倪霜渐渐合拢了笑意,对我深深道:“澜儿,人生在世,会遇见许多人,有人疼爱,有人呵护,亦有人嫉妒,有人怨恨,你只需要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无需为那些人伤神,爱你的人只会更爱你。”
孤女争宠一事我从不向她诉苦,她却懂得,这是她这个月来第三次宽慰我。
我微笑道:“活在别人的目光中,迟早会迷失在自己的心路上。”
两双素手紧紧交握,她的手心比我温热许多,那种温热仿佛透过肌理渐渐渗入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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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六年十月初九。
午后懒懒地倚于窗台下听雨,漫天皆是白茫茫的水汽,冰凉的气息卷上衣裾。轻轻合上眼,有风拂过,如蝶翼般的纤长睫毛轻轻颤动。
我唤来灵雲:“红豆火腿蛋卷应该装好了,去小厨房取来,雨快要停了,随本宫去见皇上。”
虽是简易的点心,却是我亲自做的,先用鸡蛋煎成大大的蛋皮,撒上细碎的葱花,铺一层热热的红豆沙和煮熟的火腿,将蛋卷卷起来切成小段,红豆的清甜加上火腿的咸香,味道特别极了!
不想灵雲却打趣道:“小主这是念了皇上吧?小主莫急,奴婢这就去取了来。”
我挑了挑秀眉,似笑非笑道:“愈发贪嘴了。”
灵雲嘿嘿笑了笑:“奴婢知错!小主恕罪。”
我到了乾清宫外,不想遇见了皇后,上前施了一礼,皇后唤我起来。
“宁贵人是来给皇上请安么?”我轻轻答了“是”,皇后含笑,“这么巧,那随本宫一同进去罢。”
有两抹绿色身影侍立于交泰殿外,我细细一瞧,其中一个不是卿贵妃的贴身侍女碧言么?
卿贵妃,她在里头。
碧言向我与皇后屈膝施了一礼。我诧异,普通宫女遇见皇后不是该行跪礼的么?不过也对,毕竟人家是卿贵妃的掌事姑姑兼陪嫁丫鬟,且皇后也不计较。倒是她身侧的小宫女向皇后行了跪礼,她的装扮与碧言无异,都是身着油亮的浅绿色锦缎。
走得进了,听闻了阿烨的声音:“虽说现下已是秋日,可日头也是大得紧,晒着了也是落得朕心疼。”
跟随皇后进了殿中,远远听见碧言不悦的声音传来:“翠屏,你方才为何向她行跪礼?”
接着是柔和的声音,不卑不亢:“长姐,人家好歹是皇后,我不敢怠慢。”
碧言咀了她一声:“不中用!”
呵,原来是一对姐妹。
翠屏……翠屏……我记下了这个名字。只是一抬眸,眼前的一幕让我的呼吸忽然一紧,阿烨端坐在紫檀木椅子上,而卿贵妃则是坐在他的腿上,如胶似漆地依偎着,温言软语。她的衣着是琳琅出于碧水白荷之上,愈发显得她犹如初春枝头最娇艳的一色樱花,呵气能化。我的心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不乐,醋意油然而生。
我与皇后行了礼,阿烨道了一声“起来”,目光定格在我身上,不再说话,显然底气不足。
我又向卿贵妃施了一礼,她碍于阿烨在场,也不好给我刁难,很快便唤了我起来。
卿贵妃见是皇后,也不起身行礼,只抬头淡淡一笑,道:“皇后万福金安。”
阿烨不冷不热道:“皇后有事么?”
皇后微笑道:“回皇上的话,臣妾闲来无事,只是久日不见皇上,来看看皇上。”她轻抚指尖蔻丹,“贵妃妹妹这个礼行得可真特别,臣妾从来没见过啊。”
卿贵妃神色自若,淡淡一笑:“皇后真是折煞臣妾了,臣妾斗胆提醒皇后一句,您身为皇后,却对臣妾自称'臣妾',倒不怕失了皇家风范!若此事传了出去,议论一国之母竟对着一妃子自称臣妾,岂不丢了表哥的面子?”
字字带刺,句句损人。
我微微侧首,见皇后风清云淡,缓缓道:“能让一国之母自称臣妾的,自然是只有皇上与太后了。贵妃妹妹,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的这点规律也不懂?还是与皇上独处久了,以为是夫妻?”
我心下顿时颇为佩服皇后,姜还是老的辣!卿贵妃自幼便想嫁于阿烨,如今入宫已有数十载,却一直位居贵妃,这一直是她的最痛楚。果然卿贵妃的面色猛地一变,胸脯起伏不断,只是一时半会儿不知要如何回嘴,只能自作自受了,把一肚子气拼命往下压。
阿烨在卿贵妃耳边说了什么,她依依起身了,接着道:“赐座。”
卿贵妃微抬小巧的下巴,眼光犀利而温和,两种截然不同之色竟浑然一体,却是丝毫不失其意。她也不多言,屈身坐下,道:“臣妾好心提醒皇后,望皇后莫要见怪。若是皇后嫌弃臣妾的礼行的不好,臣妾再行便是,可别气着皇后金躯。”
不想皇后却道:“罢了,都是自家姐妹,下次行礼多注意便是。”
我不想再待下去,找了借口,留下蛋卷,默默出了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