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阿烨来到绛紫殿,我俩一同坐在暖阁下,夕阳倾斜而下,仿佛团团簇簇的凤凰花,在空中烈烈而绽,散下浅红流金的光影,余辉带着最后一抹流转霞光照映在他的面容上,有奇异贴心的色彩。
阿烨笑道:“蛋卷我都吃下了,味道甚好!阿澜的手艺不减当年。”
我心血来潮,俏皮一笑,道:“你今夜可需面见大臣?如若不需,便留下来用膳,我亲自下厨!”
这话对他来说正中下怀,兴高采烈道:“好!好!好!我很久没有吃大煮干丝了,如今十分想念,阿澜可以做给我么?”
我来到小厨房,里头一应俱全,鸡鸭鹅、猪牛羊、虾贝鱼蟹、鲍参翅肚、瓜果生蔬、柴米油盐、酱醋茶面,与往日一样将众人遣出去,独自烹饪四菜一汤一饭。
古往今来吃食都是极为讲究的,蒸饭,或“香稻”,或“冬霜”,或“晚米”,或“观音籼”,或“桃花籼”。盐者,百肴之将;饭者,百味之本。故而最先做的是淘米蒸米。
对于厨子来说,重中之重,只有两样一一刀工与火候。我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小土豆,先是切片然后切丝,动作利索,不带一丝迟疑,等到切完抿开之后,只见细可穿针。
不错!刀工不曾退步!
故而大煮干丝是第一道素菜,豆腐干丝洁白,豌豆嫩苗青碧,火腿丝鲜红,干丝切得细如发丝却无一根断裂。待煮好之后夹起一嚼,唯觉鲜香绵软,又韧劲十足,干丝吸足汤的鲜美又保留了豆腐干本身特有的味道。
第二道是虾油豆腐,为素菜。豆腐是前日做的,用的是今岁新产的嫩黄豆,取完整带壳的自己剥削,趁着汁液未干时入石磨,加入香蕈与笋尖,研磨三遍之后用纱布过三遍,淋上江苏高邮咸鸭蛋的蛋黄油儿,煮成豆花再用纱布办包好,压上五斤重的大石块,静待一夜。虾油是用好几斤虾子与秋油一同熬煮的,沥出秋油之后,所剩的都是黄澄澄红亮亮。白瓷盘子底下垫的是浓浓的鸡汁与薄薄的鱼片,我还用了松菌调味儿,绝对鲜!
第三道是香茶熏鸡腿,为荤菜。先用姜片与酒将鸡腿腌制,涂上少许盐巴、葱花、花椒面儿,然后放入酱料与功夫茶叶,炒熟后用荷叶包住,架在火上熏一熏。本来准备做叫化鸡,不过既然有上好的茶叶,就拿来做茶熏鸡了。
第四道是田螺盏,为荤菜。将田螺的肉先用签子挑出来,与肉馅香菇一块儿剁碎,再葱姜芝麻,塞回田螺壳里头,蒸熟再浇上汤汁便成了。我将田螺盏放到嘴边一吸,一大口的馅儿还有汤汁,田螺肉与各种肉味混在一起,鲜香可口,嚼起来甚是过瘾。
最后做的是金玉满堂羹,为糯米小圆子煮成,配以栗子、莲蕊、红枣,用藕粉勾芡,晶莹剔透的汤羹里,栗黄似金,圆白如玉,枣艳如宝石。最后洒上饴糖,饴糖主要有麦芽糖,用高粱、山楂、大麦、粟米发酵糖化,可溶化饮,入汤药,或入糖果,药用以软为好,味甘性温,可补中缓急,润肺止咳。
一番忙碌之后,将饭菜端到紫檀木圆桌之上,当然,一路上我忽略了宫女太监们垂涎的神情。
我打开紫砂锅,顿时异香阵阵,取出怀里一个小小的冰裂瓷瓶子,撒了少许红色粉末。腊肠煲仔茄汁饭用的是香稻,不黏腻却又不干燥,梗米粒粒分开,似乎都让一层稀薄的新鲜番茄酱包裹,腊肠香酥肥美,还有虾仁、蟹钳肉、瑶柱、鸡腿丁、香菇、葱花、嫩姜,最妙的便是那茄汁,将煲仔饭的油腻全部吸走,再有刚刚我撒上去的那一点粉末,想必辣得太精彩,阿烨吃得都停不下来。
“阿澜,我满地打滚的心都有了!”他这样高兴,窗外的枫叶映在他的脸颊上愈加添了红润,“是辣,却又辣得荡气回肠!刚才那些粉末应该不是普通的辣椒罢?”
“是天上椒的粉末。”我勾唇一笑,见他面露懵懂之色,又解释道,“把世间一百多种椒都收集齐全了,晒干磨粉混合在一起,便成了天上椒!”
阿烨命人取来一坛常州兰陵酒下饭,唐诗有“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之句。暮霞沉沉,黄叶醉染,天际细月如钩。半个时辰之后,秋语等人将餐具撤了出去,又送来茶水漱口。夜风从窗棂溜了几许进来,帐外的烛火明灭不定,映着拂动的百福合浦珍珠帘,仿若水波荡漾。
阿烨缓了缓,面容上掺杂着无奈与隐忍的怒气,道:“这些天听闻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我赐了你大姓,应该再帮你安排一个家世的,是我思虑不周。”
我不以为然:“既然不堪入耳便不必入耳,更是无需上心了。”
他凝眸于我宠辱不惊的容颜之上,眼中满是心痛:“你真的不在意?”
我握住他的大掌,无知地笑了:“任凭别人如何诋毁,只要你对我的心意不变就好。”
“若是人人都有你这样淡然的心态,这世上便会少了许多轻生的人罢!”阿烨爱怜地抚摸我的脸颊,面孔是桃花泛水时的艳灼。
夜色渐深渐浓,轻描水色桃花的灯罩透着橘红的烛光,反射出淡淡的华晕。
我握住他的手,轻轻道:“阿烨,我一直不明白,皇后与卿贵妃到底为何水火不相容,她们之间可是有何恩怨?”
“你有没有疑问,贵妃侍奉朕多年,却从未生育,连一次有孕也没有?”阿烨望向窗外,眼中有深深的恨意,凌厉而狂暴。
“是皇后?”
“钮钴禄玉瑶这个皇后,迟早要除掉的。”阿烨的眼底闪过一丝决绝而坚定的冷光,那种冷,带了某些无可回旋的余地。他缓了缓,风轻云淡,“皇后的事,有我与皇祖母解决。至于贵妃,我这几年已经派人去原始密林寻找猴结了,但愿有朝一日能够找到。”
烛芯爆起一朵亮烈的花,骤然明焰,旋即黯然失色,我心下惘然,拔下头上的东菱玉飞燕重珠银簪子剔了剔,那火焰又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