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岁春季,南都建康街头巷尾宫墙宅院春花渐次的开了。
钟山又到了山樱树盛放出粉重重白簇簇云山花海的时节,无事一身轻的萧黯与笼华向蔡妃告了两假,去钟山故园赏花。
来,萧黯早就许诺笼华要带她来钟山跑马,可惜被公事家事所累,竟到此时才兑现。
昭明太子钟山故园,萧黯去岁就已着人重新修葺打理,二月间陆陆续续修整完毕,已全无当日寥落之气。
这故园原本是昭明太子骑射园,昭明太子生前也甚少来此处,后来更是基本荒弃。
重新修整后,萧黯让笼华重命名此园。
笼华因此处是建康东山,联想到先贤谢安的典故,想命名为曦园,有东山日出之意。
又想此园又有夫妻两个骑马游猎的秘约,又想将之命名为隐园。让萧黯拿主意,萧黯,隐大概是难成了,叫曦园更应景。
萧黯让笼华提匾额,笼华想,他以后或还在簇待客,若看正匾额是闺阁笔墨,传出去不好。萧黯于是请安陆公萧钧写了匾额,此番也一并带了来,让家奴挂了上去。
笼华婚后还是第一次出来游玩,又是首次踏足曦园,心中着实畅快。
沿途所见曦园,虽然并未移植什么贵木奇葩,但杂草已除,花木整齐,在这时节,别有一番生机盎然。
曦园从前是骑射园,树木原本也无观赏贵木,还是钟山上原貌野生的桃林和山樱林,秋日里能结出不少的果子,春季里是满树的繁花,极是耀目。
山樱林中掩映的上山石阶径已重新修补加固,利落整齐。。
夫妇二人带着内侍举步向半山腰走,两侧山樱树上密密重重的花开着,清晨的光线透着花枝投射下来,偶一阵清风飘过,花瓣如雨般落人头上身上。
走到较高处,笼华回首望向山脚,曦园靠西边有一片桃林,此时枝头满是含苞,有些急性子的花朵已星星点点的开放了。那桃林与夏侯府庄园接壤。婚前,她与萧黯曾经在那里有过一次交谈。
萧黯告诉她,她要寻的如意郎君,当是情有独钟、情投意合,志向相同。
笼华笑眯眯看向萧黯,心道,如今你如了愿,我也算觅得如意郎君了吧。
萧黯看笼华头上额上落了几枚花瓣,伸手将之摘了去,心道,果然是个孩子,能来庄园游玩就高心这样。
半山腰的几间房舍也内外修整一新。虽非雕梁画栋,也是碧瓦朱檐,亮亮堂堂。
萧黯携笼华来到澄明精舍,夫妻二人就在此处居住。
笼华见房内虽并未装饰金玉摆件、锦帷绣帐,但也是窗明几净,布饰整洁。木案上白瓷贡瓶插几枝春花新草,别有一番然姿态。
侍女内侍们整理安置携带的各类杂物。
笼华推开南窗,向窗外望去,可见满目的山樱花海从半山腰蔓延到山脚,山脚下就是星星灼灼的桃林,紧挨着西边就是大片的新绿草场,草场西南方向,就是诺大的夏侯府庄院。
笼华兴奋的对萧黯,从这里望去,竟能瞧见夏侯府的庄园宅院,又伸出纤纤玉指,示意萧黯看,中间那处院落,就是她曾住的。
萧黯看过去,远远的竟也能看到阁楼、院墙和北窗一角。原来,他当日看向的山下灯火中确有一处照着笼华。
笼华看到草场,更是按捺不住,立即就催促萧黯更换骑装,要去骑马。
萧黯本来怕她疲累,看她这劲头,也不必再,陪她去就是。
两人都换上窄袖骑装。
萧黯头戴银冠,上穿玄绢衫,下穿栗梅色垮裤,两片式直襟裳,外罩圆领窄袖碧茶色骑射袍,腰扎牛皮带,足蹬牛皮马靴,手戴牛皮手套。
再看笼华梳着利落的北地仕女的骑行髻,头上只戴了一支银制的固发簪,其他首饰、耳饰、臂饰全无。浅施粉黛,点了一点朱唇,让一张俏脸多了几分春日的娇艳。
她穿着一身特意裁制的窄袖骑装,白色绢衫,玄色袴裤外穿栗梅色侧口百褶裙,外罩圆领窄袖碧茶色的骑装春袍,腰上紧紧系着老茶色丝帛带,脚踏羊皮靴,手着牛皮手套。
整个人蜂腰鹤姿,亭亭玉立如玄女入凡尘。
笼华嗔萧黯:“傻笑什么?快走吧!”
笼华拉着他衣袖出门,在前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对簇不熟,又回首催促萧黯引路。
萧黯打趣:“我还以为你那么本事,不需要我引路呢。”
笑间带着她到山脚下的马厩。
马厩单独一个栏里精养着四匹座骑。
两匹是萧黯当日请笼华选的,他花了大价钱从夏侯府买来的另两匹是婚后夏侯云重悄悄送来的笼华昔日坐骑,算是笼华的陪嫁。
笼华发出欢快的叫声,扑向两匹昔日爱宠,不住的抱住头抚弄。
萧黯也不想冷落自己的坐骑,去安抚自己马匹。
笼华见两匹爱宠膘肥体壮、毛皮闪耀,知萧黯定时让人特别花了心思照料的。
对萧黯扬起笑脸道:“这马厩草料都是极好,多谢你让人费心照顾它们。”
萧黯心想,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也未见她道谢,为这两匹马,她倒客气。
“怎么谢?”
“呃?怎么谢?”
“为我的两匹马起个名字吧。”
“好!”
笼华上前来,来回踱步打量他的两匹马,这两匹马当日是笼华亲手选的良驹,一匹枣红马,一匹无杂色黑马。
萧黯紧张的盯着她。
笼华明眸一闪,笑道:“枣红马就叫赤旗,黑马便是盗光,如何?”
听她出的还是这两个名字,萧黯高兴极了。
阿笼本还是那个阿笼。
他轻快的走向笼华的两匹马,笑道:“让我猜猜你的两匹马的名字。”
笼华的两匹座骑,一匹青骢,一匹无杂色白马。
他摸青骢马的头颈,它想必叫绿额,又去摸那只毫无杂色的白马,这只应是叫白翼。
笼华立即瞪大眼睛惊讶,你倒猜的准!
问他是如何猜中,还是听谁的。
萧黯微笑,从你为我的马起的名字就可知,你的灵感来自穆子,你的两匹马毛色又分明,自然不难猜。
笼华立即大赞。
萧黯开怀一笑,招来侍马奴,命装鞍蹬马具。
笼华选了白翼,萧黯便选亮光。
侍马奴将两马牵入草场,萧黯接过缰绳,让他们退去。
两人各自跃上马背,笼华已等不及了,一马当先跃去,萧黯也打马追赶。
白马在先,黑马在后,两骑轻快御风。
曦园草场不甚大,跑到东侧边缘山樱林,便需回身,笼华骑术娴熟,也不减速,驾驭白翼真如插翅一般,轻盈转身,继续扬蹄飞奔。
萧黯前世曾数年在前线行军打仗,常常骑行,骑术已是炉火纯青,只是这几年倒不常骑了。眼见笼华驾驭白翼如行云流水,竟也一时超不过她。
笼华回首看他追不上她,发出一串得意笑声。
跑了几圈,再回西边桃林,人马仍不觉疲倦。
笼华已看出萧黯骑术相当不弱,便指着远处山樱林向萧黯挑战道,“以簇为起点,前方樱林为终点,我与七郎比试骑术,七郎敢应战否?”
萧黯好笑,他还能落后她这丫头不成,便笑问:“当然敢应,寻常胜负无趣,需得下注做赌。”
笼华一双明眸璀璨剔透,上下打量他几眼,竟没看出来,他竟好赌,还是对骑术过于自信?
萧黯看她不话,便激将:“你怕输呀。”
笼华立即嗔道:“我怕什么?我不过想着赌什么好,凡所有物,你的便是我的,我的便是你的。不如赌为对方做一件事,你若输了,便为我脱袜,我若输了,便为你研墨。”
萧黯故意道:“凭什么你输了是做这等雅事,我输了便做这等粗活。”
萧黯发现笼华是顶爱生气的人,也是顶好哄的人。于是凭空多了一个恶趣味,就是气笼华,看到她气鼓鼓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
果然,笼华立即柳眉倒竖:“为我脱袜,如何不雅?”
萧黯连声,雅,雅,哪里不雅。
笼华又转怒为喜。
两人收缰,口中共念倒数,到时,共发信号,驱使双马抢步飞校
双马如白光黑风,你争我赶,互不相让,几如贴地飞校
笼华眼见山樱林就在前方,她仍落后萧黯半个马身,心中焦急,发狠鞭策白翼。
萧黯的盗光前腿进樱花林的瞬间,笼华的白翼也已飞身进来,然而到底只慢了一步。
山樱林枝丫繁多,萧黯恐笼华被划伤,收缰勒马,回身看笼华也已收缰。
两人翻身下马。
萧黯挑眉笑道:“怎么样?服气了吧。”
笼华瞪了他一眼,气鼓鼓的也不应答,从袖中拿出帕子擦脸上的汗。
萧黯上前来看她脸色,轻声问:“真生气了?我给你脱袜就是。”
笼华失利的闷气全消,绷不住,噗嗤一笑,立即:“愿赌服输,你赢了就是赢了,当然是我为你研墨。”
又看萧黯满脸是汗,便也让他用手帕擦一擦,萧黯去摸袖子,忘记带了,伸手拿过笼华的手帕,胡乱一擦,又递给笼华。
笼华盯着那帕子,还是伸手收回在袖里,心想,他倒不嫌我,我怎好嫌他。
萧黯抬头看头顶山樱花如华盖巨伞,赏心悦目,清香扑鼻,便提议在樱林中散散步。
两人将缰绳栓在树上。
在樱林径上缓步慢校
春日的阳光透过山樱花穗枝干的空隙投射下来,可以看见林中午前的薄雾还未全然散去,闪着银光若隐若现。
林中的山樱树已是多年的老树,枝干粗壮,树身上爬着藤萝,刚刚吐出新绿的叶子。地面上芳草青青,兰惠丛生,开着蓝色、紫色的花朵。
地面上盘根错节,坑洼不平,行走不像平地稳当。
萧黯向笼华伸出手,笼华将手交给他。
两个人牵着手在樱花林中漫步,闻山樱花清甜的香气,听鸟雀在枝头喁喁啁啁,看满树繁花似锦,
忽一阵春风袭来,落满身的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