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3章 台城大丧(1 / 1)校书郎沈渔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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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皇帝下旨免萧黯黄门侍郎、佐郎将军职,命持节出任南兖州刺史,兼领军。

王府内外上下开始忙碌赴任之事。

萧黯无子嗣,妻子需留京代其侍奉嫡母和皇宫内众亲长,他只能只身一人前往广陵赴任。

还未成行,忽然宫中传出噩耗,昭阳殿丁贵妃薨逝了。

内外惊恸,官民停婚嫁宴乐,众官爵服丧设奠。

皇太子、太子妃以下,男爵、京中四品以上、外任刺史以上,及同阶内外命妇,俱服丧,设奠,行丧仪诸事。

邵陵王夫妇、邵陵王府诸子、王府众属官服斩衰。皇太子夫妇及众皇子府子孙服齐衰。其余宗室官爵服功服。

国有大丧,近京任职宗室官爵纷纷回京奔丧,远在外地的宗室官爵也各谴亲子回京奔丧。

南朝诸礼莫重于丧礼。

贵妃灵柩奉于紫阳宫百福外殿,行隆重奠礼。

台城内外尽皆银装素裹,男戴丧冠,女梳丧髻,白服黑履,哀哀行礼。

到了三祭之时,更听哭声哀乐震动地。

邵陵王连日哭祭,饮食俱废,十分哀苦,拄着竹杖,起坐艰难。永安侯萧确等诸子左右搀扶,以全礼仪。皇太子等诸子孙亦哀伤不已。

皇帝年迈,经此丧事,更觉憔悴忧郁,日夜与众高僧诵经,以平心绪。

因时进梅雨,连日下雨,官爵及内外命妇每日三奠礼,不能撑伞,狼狈不堪,苦不堪言。

如此熬了二十七日,总算将到奉移礼。

奉移礼前一日,行册谥礼,告祭太庙。

皇帝亲自主持册谥礼,正副册谥使率众皇子皇孙宗室官爵命妇行三拜九叩大礼,拜皇帝。

礼毕,宣布册谥诏书。

正副册谥使代捧受册宝。

皇帝谴正副册谥使前往太庙告祭,正副册谥使领旨。

正副册谥使恭奉册宝出宫门,乘坐舆前往太庙告祭,众皇子皇孙宗室官爵命妇车队跟校

台城以南至太庙街道清空,告祭队伍簇簇而过,数里不绝。

正副册谥使至太庙,读文祭告,众皇子皇孙宗室官爵命妇陪祭。

到邻二十八日,举行奉移礼。

奉移宣贵妃金棺往建康西郊石头城殡宫。需在殡宫停灵五个月后,方被奉往南兰陵皇室陵寝安葬。

宣贵妃灵柩奉移出城时,宗室、皇亲国戚各宫府在台城西明门至西篱门沿途主路设棚路祭。

邵陵王率各亲男步行扶灵执绋。

皇太子因连日举哀,身体损毁,不支病倒,皇帝特命皇太子免扶灵,在东宫奠棚中路祭。

其余宗室皇亲家主、女眷均在各家宫府奠棚路祭。

晋宁王妃夏侯笼华等在晋宁王府奠棚。

她头梳丧髻,仅以木簪固发,里着素麻衫裙,外罩直领素麻袍,腰系绖带,着草履。玉面清眸,如广寒仙子,又如出水芙蓉、凌霜白梅。

笼华见上雨下个不停,若是平日这个时辰已露晨曦,此时仍是灰蒙蒙的,奠棚内外需得点着火把风灯照明。

看路上也是泥泞不堪,想萧黯执亲孙礼扶灵执绋,需得从紫阳宫步行至西篱门。路途遥远,上有雨淋,下有淤泥,着实辛苦。

心道,南朝每逢大丧,不折腾病倒数人不算成功,若能折腾死一二孝子贤亲,方是佳话。前前后后,总要折腾三年才罢休。

笼华想不明白,这死后哀荣与死者还有什么关系,活人白白受这罪所为何来。若是孝道,活时尽孝还不够吗?下最无聊最该焚毁的经典就是诸礼。

笼华正胡思乱想,忽然非雾走过来悄悄,自家王府家令与邻棚的南平王府属官因祭案摆放起了争执。

各宗室奠棚都有个体面规矩,自西明门起,上位的自然是东宫奠棚,也最开阔,太子、太孙合奠。

挨着的便是金华宫奠棚,仍是亲王规制,十分开阔,只稍于东宫奠棚,豫章安王遗孀和年幼的豫章嗣王,附奠在主棚。

然后是诸皇子、皇弟辈王爵奠棚。

接下是左右是河东王府、岳阳王府。

晋宁王府奠棚在河东王府奠棚下首,路对面是岳阳王府的奠棚。

晋宁王府旁边是皇侄南平王府的奠棚。

诸皇子辈嗣王奠棚后,是各公主府、当阳公府、临城公府奠棚,及其他宗室、勋爵公府奠棚。密密匝匝直排到西篱门。

晋宁王府与南平王府同为郡王府,自然要以长辈为尊。

笼华命非雾传话出去,让自家王府家令相让。

晋宁王府开府两个月,王府属官前后也进了近百人。这些人出身、经历、能力、品性各不相同。

这王府家令陈绍世让笼华印象深刻。

此人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善写快文,善算数字,十分能干,只有一样,不善人际。

就笼华观察,他竟也不是不善交际,而是看人变脸。

王府内比他职位高且强于他的,他趋颜奉承,比他职位低且不如他的,他又傲慢无礼,不顾别人非议。

身为王府家令,他对外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派头,笼华虽然不喜他急功近利,跟高踩低,但也颇欣赏他分清里外,聪明进取的劲头。

王府刚立,大事情,千头万绪,正是用能人之时,做上位的自然要识人用人,容人瑕衅。

足等了一个时辰,终见灵柩仪仗赫赫扬扬,银山霜龙一般,逶迤压地而来。

见到宣贵妃移柩仪仗,左右路祭官爵命妇都出棚躬立路边,家奴打大伞护家主避雨。

只见香幡筒幢如林,金执事如霜兵月将,伞执扇执银装素裹。

宣贵妃灵棺所到之处,左右路祭官爵命妇去伞,在雨中行三拜九叩之礼。

笼华在雨中行礼,礼毕起身时,灵柩已过,只能远远看到身着丧服的众皇子皇孙背影,也辨认不出来哪个是萧黯。

笼华孝服已淋湿,侍妇们忙上前打伞,送上苎麻披风,笼华回身,见衡山侯萧静扶着其祖母南平王太妃刚行礼毕,正立于避水毡上。

笼华对太妃摇摇一礼,太妃点点头,有家奴上来打伞,护祖孙回到棚里。

待宣贵妃移柩仪仗出西篱门,众官爵命妇可返回府邸,奠棚拆撤。

笼华正要蹬车,忽然听到棚那边传来呵斥声,笼华驻足,让非雾去瞧瞧。

非雾折返后,告知笼华,是王府家令陈绍世见衡山侯没有回避,也没有行大礼,萧静正出言训诫他不知礼仪。

非雾让笼华蹬车离去,不要管为好。

笼华心想,萧静或是因早晨两王府属官间纷争,有意寻衅,出言敲打陈绍世。

就算陈绍世真有礼仪不周,衡山侯当众叱责,也未免太不把晋宁王府放在眼里。

陈绍世维护王府利益,若受外家折辱无人过问,岂不是寒了内外属官的心。

笼华走去奠棚边缘争执处。

果然见衡山侯萧静立在避雨毡上,家奴在旁擎着素伞,正训斥躬身立于雨中的陈绍世。旁边各有数位两府内外官在旁围观。

笼华稍驻足,只听萧静:“你父亲陈谈先在东宫见本侯,也要行揖礼,与本侯话,要行拜礼。你姓竖子,不过做个王府家令官,就可目无尊上?我倒要问问晋宁王,这晋宁王府尊的是什么礼法?”

笼华率侍从上前道:“不知衡山侯有何疑问,本妃可代家王作答。”

萧静与萧黯是同龄的从兄弟,不论长幼,侯爵见郡国妃需行下礼。

萧静只得行拜礼,礼毕道:“贵王府家令出身寒族行伍,不知礼仪,不读经典,今日唐突本侯不要紧,来日若唐突了更上人,恐会为王府惹是非。”

笼华道:“多谢衡山侯提醒,本府属官任职,学识品行自然可堪考验,今日想必是有些误解。”

又侧首对陈绍世:“衡山侯你不知礼仪,不读经典,你可知错?”

陈绍世聪明至极,知王妃已先自己品行已堪考验,他自然不能认,便朗声道:“下官虽出身寒门行武家,但自幼也算饱读礼仪经典,熟知大梁律法。

礼法云,下见上,行揖礼,陈情行拜礼官见爵,当回避,不避行揖礼,陈情行拜礼。

下官虽是八品官,但属王府家令,非衡山侯府下官,不遵下官见上司之礼下官见侯爵,当回避。但同行更高礼仪时,可不避。今日宣贵妃娘娘奉移礼,正属更高礼仪。下官来不及避,也无需避。

今日既已惹衡山侯不快,便是下官有过在先,下官行揖礼赔罪,请衡山侯上人海量,恕我过失。”

陈绍世长揖到底。

衡山侯萧静一张玉面上露出讥讽之情,也不看陈绍世,只对笼华道:“请王妃恕本侯不能受他这赔礼。这陈绍世自自话,什么来不及避,便无需避。

按照他的道理,宣贵妃举丧期间,众官身见皇太子、诸王爵,都不必拜了。

本侯倒要问问礼部,有没有这个道理。本侯也要问问宗正寺,有没有武官之后做了王府家令,就可不避爵的道理。”

笼华正要开口。

陈绍世那边突然朝萧静跪拜了下去,他在雨中已淋了多时,如今又跪在泥里,着实狼狈不堪。

笼华立即道:“衡山侯若不受此礼,我倒也要去问问太子、太子妃,可有王府属官跪侯爵,侯爵不受的道理。”

衡山侯这才命免。

想自己已出了气,又往回道:“晋宁王是我从兄,王妃是我从嫂,我今日代兄嫂训家令,或有莽撞,请王嫂赎罪。”

笼华面色平静,只道:“衡山侯行礼赔罪,我身为从嫂,岂有不受之礼。”

萧静本来只是口中而已,听她如此,倒不得不行拜礼了。

笼华命免。

萧静闷闷辞行,家奴展开簇新避雨毡,直铺到萧静银车前,数支素盖大伞擎着,护着萧静脚不沾尘的去了。

笼华命长信为陈绍世打伞。陈绍世道谢,从长信手中接过伞自己擎着。

笼华看他衣襟俱脏污,十分狼狈,便命非雾去取备用丧服,赠予陈绍世替换。

又道:“我知你一心为王府办差,今日受委屈了。”

陈绍世道:“劳动王妃亲自过问相护,下官再无半点委屈,只剩荣光。”

笼华点头,回身去车驾处,陈绍世左右跟行相送。

口中低声道:“我只恨生为下人,平白无故被人轻贱。”

笼华侧首看他牙关紧要,愤愤不平,心中倒欣赏他这不甘人下、不惧高爵的劲头。

于是勉力道:“若是英杰,不论出身,终会出头。壤,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后,再看你陈绍世,再看他云云众人。”

陈绍世双目一亮,目送王妃蹬车而去,忽觉头顶乌云散去,心中朗阔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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