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奉宣贵妃入殡宫四十九日后,男爵以上,刺史及四品以上京官除服。
晋宁王萧黯将持节前往南兖州赴任。
临行前,挑选出得力的属官留在京城辅佐王妃,又嘱咐内官众仆好生照顾护卫王妃,又托付嫡母蔡妃、夏侯府亲长看顾照应。
到了将行之日,仍觉仓促成行,府中诸事尚未安排周全,然而纵是万般牵挂不舍,也只得辞别琳母、妻子而去。
太常寺卜算了出行的吉日吉辰。
晋宁王依从选定吉日,只是提前了一个时辰。
还未亮时,王驾大船及从船数十,顶着微风细雨,出江口东下往广陵去了。
建康至广陵俱是水路。
晋宁王传命中途大码头城镇俱不停泊,只疾航赶路。
王驾船队深夜至广陵,陆续靠岸,停泊在广陵码头。
广陵夜晴无雨,王驾弃舟上岸,轻装简从至广陵州府。
歇息一晚,次日于州府正堂,晨会同僚。
南兖州府众高官已听闻些许晋宁王风格,却百闻不如一见。
南朝郡王刺史就藩镇,向来声势浩大。
主从船只成百上千,堵塞水道。
每到一站,必有地方官吏士绅,大礼奉迎,供食献礼。
南兖州是除京辅三州外,距京师最近的州,沿途仍有大城镇码头。
州府众官算来,总要次日午前能到。
南兖州府收到的吏部讯报,也是王驾上午抵达,州府也是按此时辰在码头准备奉迎礼。结果王驾提前到达,夜晚入府,连夜通知州府高官次日晨会。
如此不讲礼仪排场,雷厉风行,莫是皇亲宗室,便是世家勋爵中也很罕见。
刺史首召晨会,州府高官齐聚一堂。
南兖州原别驾已随云杜侯柳淦入京任职,如今空缺,以待新任刺史提任。
别驾职下的录事参军、功曹参军在座。
州府治中裴玄及其治下诸功曹从事在座。
南兖州治下五郡,首郡广陵,另有海陵、临安、盱眙、射阳四郡。广陵郡太守柳景礼等五郡太守和三位内史在座。
萧黯了寥寥几句场面话,便对众臣属道,自己上任首事,便是要亲到各郡巡视。此次为微服简从,命五郡太守、内史不得告知惊扰各郡县官民。
诸州官心思各异,口中领命。
入夜,首郡太守柳景礼率众州官在自家庄园设宴,为晋宁王及众王府属官接风。
因正值国丧期间,宴无乐舞,只酒水菜肴。
菜肴甚丰富。
青玉食具上呈八鲜,是海河鲜味。白银器皿摆八珍,是山珍奇馐。此俱是辅菜,主菜是锦绣素拼,拼摆出河山图卷,用三尺长的宽幅银盘呈上来。很是别出心裁。
酒过三巡,觥筹交错间,见晋宁王年少温和,并无威仪,众人稍放纵本性。
广陵太守柳景礼是云杜侯柳淦第四子,少年时即有智勇之命,喜好招贤纳士,早年间担任过湘东王府咨议郎,在广陵太守职上已多年。
他正当盛年,身形魁梧,须发甚美,广额浓眉,双目有精光,颇有大丈夫气。
虽只是首郡太守,但南兖州府高官众人唯其马首是瞻。
治中裴玄,出身望族,少年成名,是江北名士。虽已三十许,仍姿容甚美,举手投足儒雅有风度。能绘一笔好丹青,尤善音律,在南兖任治中之职多年,颇受云杜侯赏识。
南兖五郡除广陵外,最富有的大郡当数临安郡。
临安郡太守庾彦,出身门阀庾氏,御史大夫驸马都尉庾弘之弟。
庾彦与其兄体貌甚像。身长八尺,发须漆黑,皮肤洁白,相貌堂堂,风度翩翩。早年间曾任南平王府录事,后历任内史、太守之职,在临安郡任上已有十年许。
众官僚向萧黯称赞庾彦广有美名,人称四善太守,意为善清谈、善丹青、善宫体、善布施。
在宴中,庾彦微醺后,以扇击案为节,向晋宁王献迎贺诗。
晋宁王座下东阁祭酒高远隐答诗,几番应酬答和下来,可见庾彦是宫体诗歌大家,其文思如涌,辞藻华丽,感情浓烈,是为上品。
庾彦离席去净室,双臂搭着婢女香肩,步子踉跄。
徐子瞻也在净室净手。
这净室宽敞见方,四面皆有雕花窗格。
居中檀木净椅,软羊皮包面,下方恭桶内铺有厚厚混着香料的香灰。
旁边一架沉香透雕树形置巾架,挂着尽是细布软绸。旁边另有重铜烛台粼粼如树,另有一方硕大重铜香炉,滋滋燃着浓郁香料。
坐在恭桶上,可见薄薄纱帘外有四位婢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两位是始终在净室侍候的婢女,两位是从席上左右伴着徐子瞻来到此处的婢女。
徐子瞻解手毕,自帘缦走出。
可见一方高阔的大理石陈台,上面放在铜盆、清水、皂角、香膏等物。
婢女上来,为他挽袖沐手。
待沐手毕,再以软布擦手,涂香料油脂护手。
擦手毕,婢女并不松手,一双柔荑握住徐子瞻的手,含羞带怯的问:“郎君是否别室更衣?”
徐子瞻看这婢女艳装丽饰,只是年纪甚。
含笑问:“叫什么名字呀?”
婢子柔声软语:“珠儿。”
“好名字,几岁了?”
“十四岁。”
“府里家生的,还是外面进的?”
“外面进来的。”
“老家哪里呀?”
“婢子不记得。”
“几岁进来的?”
“十二岁。”
“原来在哪家呀?”
两个正携手着话,门外传来一声:“六郎在这里?”
原来是庾彦解手毕,正好从门口路过,听见里面徐子瞻的话声。
徐子瞻这才松开手,婢女们上前为徐子瞻拂尘,沾香料。
徐子瞻走出去,珠儿等两个婢女仍旧左右在后面跟着。
因庾彦兄长庾弘与徐子瞻叔父徐陵交好,彼此通家旧识。
徐子瞻向庾彦草草微一礼,口中称庾五叔。
又笑问:“庄园里这般的净室有多少?总不成宾客人人一间吧?”
庾彦笑骂:“你是京城高门郎君,来我们这乡下,怎么倒出这胡话!谁家修那么多净室做什么,这院落不过十来间是这般,专待贵客用的,别间也便寻常了。南兖州也算京辅,子脚下,不好奢华太过。”
徐子瞻笑道:“难怪庾五叔不愿回京,也不愿去淮安,原来这广陵这般舒适啊。”
庾彦亲昵抚徐子瞻背:“柳府诸公只景礼粗人,他这庄园还是粗糙,等闲时去五叔庄园看看,我敢,除了诸王府不敢比,其他宅院都比的上。”
徐子瞻干笑几声:“金玉满堂,卧榻不过几尺宽,庾五叔真有这闲情功夫啊。”
庾彦笑道:“丈夫生世,如轻尘栖弱草,白驹之过隙,人生欢乐富贵几何时,得意之时当尽欢。”
徐子瞻浓眉微挑,星目斜睨,嘴里嗤的一笑,倒似赞叹。
进宴堂前,庾彦拉住徐子瞻悄悄道:“你莫住在州府了,我给你备了一处好庄园,选了十几个脱俗出色的丫鬟在里面,好过这里庸俗脂粉,你且住着。”
徐子瞻笑叹:“庾五叔是没听过我们这位晋宁王风格啊。他做过两年和尚,甚是简仆,也以为我们这些属官也像他一般,只知诵经做事。
这几月,我且得在州府随时听侯着,便是有心别置府邸暂也是不能。
只过个一年半载再吧,侄先行谢过。”
庾彦哈哈一笑,也便罢了。
庾彦归座,萧黯在上道:“本王首巡之郡便选临安,庾太守可欢迎?”
庾彦酒醒了一半,气度不减,微微一笑:“殿下降临鄙郡,求之不得。”
宴罢,众宾客退去。
柳景礼与庾彦仍在别堂相聚。
堂内数名身着薄纱妙龄婢女服侍柳景礼与庾彦二人进丹药。
侍女嫩芽玉手送仙丹入庾彦口内,庾彦闭目噙丹在口中,婢女再献人乳,庾彦就人乳送服丹药。
柳景礼服丹毕,敞开衣衫,露出胸膛,饧目问庾彦:“贤弟观晋宁王可是同道中人?”
侍女为庾彦解开衣衫前襟,庾彦双目仍未睁,口中道,“柳兄不觉他像一人?”
柳景礼问是谁。
庾彦道:“这少年处处效仿皇帝,倒似当年的湘东王,柳兄跟过湘东王两年,竟没看出来?”
柳景礼道:“湘东王右眼有疾,常戴眼罩,过了这些年,谁记得他长什么样。不过,若这少年有湘东王的城府,倒不好办了。”
“有什么难办,我等侍奉新主就是。”
柳景礼口中发出两声不咸不淡的冷笑,又问:“晋宁王左右可有同道之人?”
庾彦徐徐道:“晋宁王司马徐家六郎,是家兄友侄,此我辈中人。另有一武官孙化,本是临安人,因犯罪逃籍,被押解回来。是我手下留情,命内史留他一命。又遇圣寿大赦,他得以恢复白身,再度投奔王府任职。”
侍女们持金丝雀翎团扇,缓缓扇着微风。
柳景礼皱眉道:“武官无用。徐子瞻此裙非同可,只是听他自幼乖张忤逆,可图吗?”
庾彦睁眼,看向柳景礼笑道:“若论自幼就乖张忤逆的郎君,我倒认识一个,便是柳兄你。看看如今,你我还不是莫逆?”
柳景礼不耐烦勒令速速图来。
庾彦一张俊脸露出不悦,“公只莽直,图心如何能速取?晋宁王出广陵巡视临安,总要一月才能成校一月内我包管事成,你急什么!”
柳景礼听庾彦语气不善,倒开怀大笑,亲昵的笑骂了庾彦两句,不再正事。
召乐伎舞女进堂来取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