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中,湘东王侧妃王氏携子萧方储,及其弟湘东王府谘议参军王琳,从江陵返回建康探亲。
王氏姐弟虽并非出身望族琅琊、太原王氏,但为人乖觉聪明,谦和有礼,善与长辈亲眷交道。回京后,在各宫府中行走,一力调解庾府与金华宫的恩怨。然而事涉国法,非人情所能弥消。
元月未出,庾弘自东宫归府,即被下狱查办。
庾弘在狱中承认指使亲兵部曲冒充太子卫率甲士刺杀晋宁王。谋划时,被庾偷听一二。庾以为只是恐吓泄愤,于是私自带亲兵去施行。庾素日只猎过鹿,并不知穿甲箭会致身着铠甲的人死亡。
庾弘招认画押当晚,便以贴身内衣结绳,自缢而亡。
敕命结案,庾及从犯若干被判秋决。
敕命萧黯除南兖州刺史、领军将军职,调任东扬州刺史兼领军,晋宁王府门下属官官职相应调动。
五月初夏,皇帝巡幸南兰陵,堪舆陵寝,众皇子皇孙近臣伴驾随行,皇太子留京监国。
月中,夏侯笼华早产一女,阮贵嫔葛妃等宫中长辈各有赏赐,各宫府也各有贺礼。
萧黯伴驾途中得喜报,为次女取名仲缨。
京中官爵随驾者众多,女眷多留京。正遇葛妃生辰,在婉延殿摆斋宴,各宫府女眷进宫贺寿。
蔡氏进宫赴宴,豫章王太妃、岳阳王妃、湘东王侧妃柳静妍等随行进宫。笼华因在产月中,并未赴宴。
至晚间,蔡妃仪仗回金华宫。
笼华在内室将歇,突然听闻金华宫内侍监慌忙来报蔡妃突患急症,需报请太医诊治。
笼华忙支撑着起来,乘坐舆前往金华宫探视。
到了内殿室,发现蔡妃面色紫涨,口不能言,已昏迷不醒,看情形竟是非同小可的大症状。
笼华大急,此时河东王远在湘州,岳阳王与萧黯伴驾出巡,若蔡妃娘娘有个好歹如何是好。
不久,岳阳王妃、豫章王太妃携豫章嗣王先后赶来侍疾,也惊动了紫阳宫与东宫,俱各派女官内侍监前来探视。
两位太医会诊后,断为痰迷气窍,需以重药通窍。太医亲自煎好药,蔡妃贴身侍女丹娥紫蝶二人,并宫中女官等小心翼翼送服,好不容易让蔡妃饮下几分,症状仍不能缓,众人焦急。
笼华身体虚弱,几欲晕厥,被众亲眷劝至偏室休息。
笼华稍歇片刻,命灵芝请来蔡妃贴身女官静茹来问进宫前后事。
静茹进来悄悄哭告说,进宫时娘娘身体康健,并未见有什么不好。
笼华心中思量,宫中膳食断不会有什么不妥,况且同宴中的豫章太妃、岳阳王妃等都好端端的,只蔡妃出了大病症,自然也就不是吃错了饮食。
笼华又问路上娘娘可有什么异常。
静茹说丹娥与娘娘同车,自己与紫蝶坐了随车,又思索回忆说,娘娘蹬车前,曾用手抚喉咙,似有不爽快,结果下了车便不能说话了。
笼华也不懂这是什么症状,又问宴中可有什么异常。
静茹说,宴会将罢时,娘娘离席去了一次净室,回来气色似有些不对。
笼华问什么不对。静茹也说不上来,只是天长日久侍候娘娘起居,感觉到异常。
笼华听出蔡妃离席静茹没有随行,便问是谁随行侍候。
女官说是紫蝶与丹娥两个。
笼华不再开口,紫蝶和丹娥,是阮贵嫔生日宴中所赐晋宁王府的宫娥,后奉皇帝谕赐侍奉蔡妃起居。
笼华不好召来丹娥、紫蝶询问,便仍旧问静茹,蔡妃娘娘回席后,可有进过什么饮食。
静茹回忆说,只饮过一盏金花茶。
笼华让她细细说。
女官说金花茶是案上的,只因凉了,丹娥让宫奴温过才斟给娘娘,紫蝶捧的盏,原也是如此服侍的,并没什么异常。
笼华思量片刻后,对静茹交代几句,便去往蔡妃寝殿。
笼华见太医、宫里的内侍监和女官,还有紫蝶丹娥两个蔡妃亲侍女官围在病床前。豫章王太妃和豫章嗣王、岳阳王妃、东宫女官内侍靠后侍立。
笼华悄悄拉豫章王太妃出来,岳阳王妃出来,商议道:“母妃如今急症,嫂嫂们以为是否当现在急报家王?”
此时夜深,城门已闭,开城送信需请皇太子安排官报急送。
见蔡妃如此昏迷不醒,两妃也深感恐惧,主张报请太子开城送信报给岳阳王与萧黯。
笼华又问是否也当快报湘州河东王处。
两妃犹豫,湘州路程甚远,急递过去,那边不知就里定会恐慌,若因小疾惊动藩王倒不好,稳妥的做法是等明早娘娘病症稍缓再报。但不敢说出的是,万一明日症状更严重了,大不好了,这后果如何承担。
笼华道:“不若请示母妃娘娘示下。”
两妃不解,娘娘已昏迷不醒,如何还能说话。
笼华道:“母妃若心里清楚,或还能点头摇头示意。”
两妃虽说心里疑惑,见笼华坚持,便也答应。
豫章王太妃等告请太医,太医内侍监等都不愿打扰蔡妃,见王妃们坚持,也便妥协。
笼华便跪倒在蔡妃榻前,在蔡妃身侧轻声道:“儿媳等欲报信河东王,母妃若答应,便点头示意儿媳。”
蔡妃的眼皮似动了动。
笼华立即道,母妃点头了。
满室的人又惊又喜。
岳阳王妃与豫章太妃离的最近,却并未看出什么,疑惑对视。
笼华突然又道:“母妃的嘴唇在动,您说什么?”
众人惊讶。
笼华握住蔡妃手,又道:“母妃有话,便对儿媳等说。”
说着微微伏下身子作倾听之状。
笼华其实并未看到蔡妃点头,也未看到她的嘴在动。她只是在试探,她已让慧茹和灵芝暗中观察,寝殿内会不会有人因为蔡妃开口而行迹异常。
突然笼华感到手中有一硬物,是蔡妃掌中握有一物,笼华意外,不着痕迹接过,死死攥住。
此时,宫中内侍监官开口道:“请王妃莫再劳动娘娘为好。”
丹娥上前来说:“容奴婢为娘娘口上浸药。”
岳阳王妃扶笼华退后,豫章王太妃忙命豫章王带内官去东宫,请皇太子命开城报急信。
笼华走出寝殿,打开手掌一看,竟是一枚绿猫眼石戒指,却不知是何意。
悄悄招来静茹一问,静茹辨认半日,认出是蔡妃早前手饰,已有几年没戴过了,收在匣子里,并不知何故竟会被蔡妃握在手里。
再问静茹与灵芝刚刚殿中情形,两人都说紫蝶与丹娥二人,神情紧张,举止有异。
笼华也有觉察,丹娥甚至上前打断了她,但是,丹娥一直在侧侍奉蔡妃进药进水,也不能说全然行为失措。
笼华再看掌中的猫眼石戒指,仍是不解。
后半夜时,湘东王侧妃柳静妍赶来侍疾。
事起仓促,金华宫内官忘记通告河东王府,故而她来的迟。太将亮时,太子妃也携东宫几位女眷前来探视。
蔡妃始终没有苏醒,拖至次日晨,竟撒手人寰。
众女眷震惊大恸。
事起突然,治丧礼仪事十分忙乱。
笼华因是新产之妇,不能主事,凡事皆豫章王太妃、岳阳王妃操持,河东王侧妃柳静妍在旁协助。
这日,柳静妍与笼华同处一室,忽然问起笼华,蔡妃娘娘弥留之际是否留下什么话。
这话不止柳静妍问,很多亲眷都来问。因那晚病榻前,笼华乔说蔡妃娘娘有话说,还曾侧耳去听。但是,这不过是笼华故布的迷阵,她也希望自己能听到蔡妃一言半语的遗言,想到蔡妃素日慈爱庇护处,只觉哀伤。笼华如实回答,并没有留下什么话。
柳静妍欲言又止。
笼华疑惑再起,那日晚宴,柳静妍也伴蔡妃娘娘进宫,莫非她知道什么隐情。
笼华便也问柳静妍。
柳静妍道:“那晚,我看见永康公主也进宫了。”
笼华讶异,因受庾弘父子事牵连,永康公主已被皇帝下旨永不许出入台城,她竟敢趁皇帝巡幸外地之时,抗旨进宫,何其大胆。
柳静妍继续道:“永康公主是扮做邵陵王妃女官进宫的,进宫后就潜藏了踪迹。宴会将罢时,贵嫔娘娘以去净室为名离席,应去别殿院会她。巧的是,母妃娘娘也这时离席去净室,正去的是同一方向……”
笼华听她话中暗示,似是蔡妃娘娘的急症与撞破阮贵嫔永康公主母女抗旨私会有关,此事着实骇然,又匪夷所思,笼华一时未接话,只仍问她是否确认是永康公主。
柳静妍道:“我随母妃到的早些,远远见邵陵王妃前来,便上前迎了一迎。凡诸宫府中的有职女官我都识得,怎么识不出其中的永康公主。”
笼华默然。
柳静妍一双秀目仿佛看穿笼华心思,她轻声道:“母妃娘娘若只是撞见永康公主抗旨进宫或还尚可,怕只怕,听到了不该听的。那紫蝶和丹娥两个,只怕知道些内情,只不要让她们不明不白的跑了,或是死了。”
笼华悚然一惊,算算路途,萧黯最快也要三日进京,只不能等下去。
当晚,便设计让灵堂起了火灾,把守灵的紫蝶丹娥等亲侍治不敬不察之罪,全部拘押起来,关在晋宁王府,只说等郡王回来发落。
谁是次日清晨,宫中便有阮贵嫔懿旨下来,以侍候蔡妃失职为由,将亲侍女官内侍十数人,赐死殉葬。
懿旨甚雷厉,传旨内侍监官立看着各内侍女官自缢了断后,方回宫复命。
不日,岳阳王萧察与萧黯,日夜兼程赶回建康,悲痛欲绝,未想再不得见嫡母最后一面。
丧礼诸事忙乱,笼华好不容易得了与萧黯独处一室机会,忙将前后异事告之。拿出蔡妃留下的碧绿猫眼石戒指,萧黯也看不透是何意。
萧黯听闻蔡妃口不能言的症状后,一直心存疑惑,想到内侍监鲍渺临死前症状。萧黯直觉其中大有干系,然而,如今鲍渺已死,丹娥等女官俱已赐死殉葬,还如何查证。
河东王萧誉自临湘返回建康,主持诸丧仪事,直至奉移金棺至石头陪城。
萧黯笼华夫妇,私下仍追查蔡妃突患急症缘由。
笼华问瑞冬南康公主赴宴那晚,回庾府后有何异常。
瑞冬并未打听出那晚异常,却探知永康公主对庾秋决得赦之事似已胸有成竹。
庾弘父子犯事后,瑞冬夫君庾汲袭了武康侯爵位。庾若得赦,固然会被贬为庶人,官爵无望。但是,庾嫡长子在家族地位仍在,又有永康公主在上庇护,自己夫君不能不敬兄长。且皇太子登基后,以皇太孙与庾私交,再起并非全然不可能。自家夫君地位甚是尴尬。
瑞冬这些微妙的不痛快,在庾府自然丝毫不敢表露,在自家妹妹笼华面前,神情中不免任性流露一两分。
笼华听闻谋杀萧黯的庾可能秋决前被赦,也是愤怒不已,但南朝向来极刑难执行,尤其加于世家子弟的极刑更是少之又少,得赦并不意外,竟也无可奈何。
萧黯在王褒那里仍旧是问不出任何信息。
笼华手中唯有那枚猫眼戒指,这日她邀来柳静妍,拿出戒指来,坦诚告之是蔡妃弥留那晚的遗物,请柳静妍辨看。
柳静妍拿在手里,左右也看不出缘故,只道并不是蔡妃娘娘那晚佩戴的首饰。
这话无需柳静妍说,亲眷们都知蔡妃娘娘已多年不佩戴手饰,腕上至多戴一串佛珠。
柳静妍也认为,若是蔡妃娘娘回殿中后,支撑病体,自己从首饰匣中取来握在掌心,定有缘故。
笼华见她也参不透,不免失望,伤感叹道:“人们常说,人将逝时,自己会有所感知。母妃支撑着去取的这枚戒指,或许只是因为此物是有着别样意义的信物。或许来自她的母亲,或许来自仙去的皇父所赠,我们再不能知晓了。”
柳静妍听着笼华的感慨,嘴角微动,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神情来。见笼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正盯着她看,似能看穿人的心思,忙整肃神情道:“若母妃的急症另有隐情,倒也不是毫无踪迹可循。
笼华耐心听她下文。
柳静妍道:“有个法子,能让背后的人跳出来,只是……你或要冒个风险。”
笼华受不了她这番做作,偏又赖她多智,只得耐下性子听她说下去。
原来柳静妍是让笼华放出话去,说那晚蔡妃留了话,只她听得了。
笼华知道这是她为诱饵,引奸人来除她。笼华早有此意,也并不惧犯险,立即应下来,又趁势说出请柳静妍来的真正意图。
她想请柳静妍探查含章殿女官的首饰匣,看是否有什么异常。
笼华心里想的是,探查其中是否藏了什么使人致哑的毒药,却未敢直接对柳静妍说白。
柳静妍因与其姨母永康公主亲密的缘故,常得出入含章殿拜贵嫔。而且,丁贵妃在时,她常日行走昭阳殿,结交内宫几个颇有权势的内侍监与女官,虽说如今只剩一二还留在要职,到底还中用。
柳静妍抬起眼皮打量笼华几眼,道:“我应下这事,我自己也想解一解这些疑惑。”
这事很需胆量,笼华不禁对她生出几分敬佩。
两人商定后不到一月,忽一日,柳静妍来王府见笼华。
笼华忙问可在含章殿发现什么异常。
柳静妍神色奇异道,并未在含章殿女官处发现什么,却在贵嫔内殿首饰匣中发现了一物,一枚镶嵌碧玉的戒指。
笼华并不明白,有一枚碧玉戒指有什么奇怪,谁家女人的首饰匣里没有。
柳静妍接着又说了一句,是男式的。
笼华讶异,两人再谈细节,那枚碧玉戒指,与蔡妃手中猫眼石戒指,并无什么相似之处。含章殿的碧云男戒,或许是皇帝早年的御用之物,并不能说明什么。
无人时,也将此事说与萧黯。
萧黯心思一动,似乎看谁手上戴过一枚碧玉戒指,南朝男人手上戴白玉碧玉戒指的不在少数……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王褒手上曾戴过一枚碧玉戒指。永康公主进宫,是为给阮贵嫔传送王褒的戒指吗,这是什么道理?
转念再想若王褒的背后是阮贵嫔和湘东王,那么许多不解之谜忽然就通了。
萧黯感到已接近真相。
夫妇二人相商,想法偷出戒指,仿制一枚,将赝品送回含章殿,置换出真物。
重生之佛系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