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川小心翼翼地握着郑泽的手,带着她在白纸上画出一笔笔墨迹。
因为要握着手,两人离得很近,此时此刻上官川就像是把郑泽半搂入怀一般,他的呼吸一下下地扑在郑泽的发上,郑泽的碎发绕着隐隐的花香若即若离地飘抚过上官川的脸侧。郑泽喜欢熏香,除非行军,所到之处都点着香炉,花香袭人。而且还喜欢泡香汤。长此以往身上好似带着一阵香风。
上官川低头看去,身旁的少女低眉垂眼,面颊上泛着红霞,朱唇轻启似有似无地念着笔下的句子。常年随军,风沙将她的皮肤磨砺地粗糙,可少女的体质却是如此的顽强,经过多日的保养已得窥见昔日的白皙凝滑。
上官川温热的手心紧贴着郑泽微凉的手背,许是深秋干燥的缘故,姑娘的手背有些像干枯的树皮,上官川甚至感受到在她的手上有不少细微的伤痕和老茧。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战火与纷争已在她的身下留下了痕迹。但是上官川相信以姑娘的坚毅与顽强,足以与之抗衡。
上官川一边带着郑泽练字一边讲解到:“江夏郡位于长江中游的南岸,得水运之利,又是湖州牧府所在之地,湖州牧江广经营多年,十分富饶。”
郑泽随即在纸上写下“钟鸣鼎食,青雀黄龙,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轻声念着,细细品味,道:“当真繁华。”
上官川回忆道:“当年我去江夏之时,当真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琦,便是普通小商小贩的穿着也比其他地方好上许多,而且啊——”上官川想起那副场景便忍俊不禁道,“放眼望去,当真是满街的‘纨绔子弟’,哈哈。”
郑泽见上官川笑的这么开心,也抬起眼看着他,平日里紧着“规矩”的脸绽露出笑颜,笑眼弯弯,露出皓齿,好似春风吹过桃花。这阵春风也吹到她的脸上,惹得她也跟着笑:“什么意思啊?你是说他们都是些不学无术的膏粱子弟吗?”
“对,对,也是真正的膏粱子弟,哈哈哈。”上官川听了郑泽的话笑得更厉害了。
郑泽见他笑得更厉害了,抓着他的衣袖问:“到底是什么啊?你快说啊!”
上官川努力止住笑,答道:“我一进城,便看到大街上好多用人穿着用极好的绸缎制成的袜子,他们提笼遛鸟结伴取乐,在茶楼饭庄里饮酒啖肉,享用珍馐美馔,不论是论富贵还是论不学无术,他们都是当之无愧的‘纨绔子弟’‘膏粱年少’。女公子可一定要谨记这两个词。”说着便带着郑泽在纸上写下这八个字。
郑泽写着也想象到了那个场景,心中也觉着好笑。如今战乱,陛下倡导节俭,她的父母身为朝中重臣也倡导者之一,并且以身作则,群臣思齐百姓效仿,因此如今即便是在京城里也没那么多“花孔雀”。这两个词在郑泽眼里基本上就跟传说差不多,没想到在在西边紧挨着的地方真的有这种奇景,还是在各个方面都高度符合的奇景。确实好笑。可仔细想了想,郑泽似乎又抓着了更有意思的事情,眯着眼笑得像只狐狸,狡黠地问道:
“先生看东西看得好仔细,连人家穿的什么袜子吃的什么东西都瞧得一清二楚。”
上官川收了笑脸,严肃道:“女公子,看人看事要能以小见大,我虽不得见江夏郡的账本,可从百姓的衣食住行便可推测江夏郡的商业如何乃至湖州的财政如何,我虽不得跑遍江夏郡的每处农田每户农家,可从百姓们的餐饮便可推测江夏郡的农耕桑种畜牧养殖如何。
如今战乱,金银铜铁有不少要拿来锻造武器还要铸造钱币,可江夏十分富庶,金银首饰甚至是器皿在市面上就有不少,可见商业之发达,州内库存之丰盛。再有他们饮食还有衣料丰富多样,可见农耕桑织之繁盛。”
郑泽听了,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根据上官川所写的游记试着自己分析起来,再说于他听。上官川听了点头称赞再作补充,两人一来二去,竟将江夏的财务、商业分析了个地朝天。上官川心中叹服,郑泽虽说只是个小姑娘,但到底是女公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做事力求全面,甚至看待一些问题能另辟蹊径、角度狠辣,能有如此心智,倒真有几分她父亲大将军郑观的模样。上官川看着身旁女子念念有词,下笔如飞,在心中感叹,真不知这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待郑泽自己写完批注记录,抬头看着心有所思的上官川,问道:“先生能以一物窥得一郡,甚至是一州之力,想来看人也是如此。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你与徐尘初次相见是在大将军府,那里坐了那么多人,都穿着普通便衣,你如何就能看出徐尘是军师的?”
上官川想了想,难怪徐军师那天在马车上与他说那些话,原来是对他起了戒备,笑着解释到:“其实是因为大军回城那天我看到他了,武将们都穿着甲胄,其余穿着便服的可不就是军师了吗?”
郑泽惊叹:“军队里那么多人,而且还过去了那么久,你都能记得?”
上官川道:“徐军师是右军师,属于一等军师,在军中地位颇高,在队伍里走在最前面,而且……”他压低声音小声道,“徐军师那个木头脸实在令我印象深刻。”
“哈哈哈,哎哟,你可真是,哈哈哈!”郑泽听罢仰倒伏在塌上大笑,“亏得表哥之前还神秘兮兮地跟我说你多精明,他白夸你了!哈哈哈!”
原来,这右军师徐尘是尚书令徐息的表侄子,虽然年纪只比徐息小了几岁比郑泽要大上许多,但按着辈分郑泽还是要叫他表哥的。
上官川正直道:“所以我说了他是谬赞啊。女公子可要替我向徐军师辩白啊。”可说完嘴角却压不住,两人又大笑起来。
时间飞逝,又至分别之时,郑泽送他出府,分别时道:“对了,过几日秋收,陛下要带领百官去田里收稻,父亲叫我一起去,那日不必上课。”
上官川应下,乘车离去。
郑泽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摇铃远远而去,心想——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这个上官川不仅能见微知著还能分析透彻,连只见过一面的人都能铭记于心,只怕这些日子他只看看书房就能看透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表哥说的不错,他确实不简单。可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他对自己也算尽心尽力,但愿他是个真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