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徐息与吴悠正在房里说话,仆人来报子善公子与泓公子回府了,徐息要带郑泓回房安置,吴悠也说想去和子善说说话,于是去了郑泽屋里。
吴悠进屋时,侍女们正在为郑泽卸妆梳头。
“悠姨,您先坐,等我一会儿。”
吴悠走过去接过侍女的梳子:“我来吧,你们先下去吧。”
侍女们应声告退,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吴悠一下一下为郑泽梳理乌发。郑泽知道她是有话要说,问到是什么事。
吴悠斟酌再三,开口问她:“今日在郑府,周氏可有招惹你?”
郑泽不屑地哼笑出声,把今日晚宴并上郑云和她说的话告诉吴悠,又道:“她借着分熊掌之事,不就是为了要在众人面前分出我们这些儿女的高低吗,四只熊掌,父亲拿了其一,剩下三个自然是给嫡子……”说到这里郑泽也忍不住泄气,“她不就是想踩我一头,说我虽是女公子,终究是个女儿,比不过儿子。然后挑拨我与其他妾室夫人和庶出姊妹们的关系。”说着也忍不住怒上心头,咬牙切齿起来。
吴悠听了也颇为不屑:“哼,这个女人,当初急着上位,现在急着儿子,大将军还在呢,也不知道她在急些什么。你做得不错,和我脾气!”
郑泽狠厉笑道:“我是不想和她一般计较的,她确实是为父亲打理好了内府,她要为儿子筹谋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她若是要踩在我的头上、离间我与郑府与父亲的关系,我是不会让她得逞的。”等冷静下来思索一番,又问吴悠,“悠姨,其实我一直在想,娘为何不愿与父亲结为姻盟呢?
李娘过身后,父亲曾问过娘是否愿意与他结为姻盟,可娘始终是不肯,父亲才将此事作罢扶了周氏上去。结为姻盟又不是要娘嫁入郑家,娘还是徐府的主君、朝廷的尚书令。他们若是结为姻盟,我与泓弟便可冠上娘的姓氏,称郑徐泽、郑徐泓,这样不好吗?如今,倒白让周氏得了便宜还卖乖。”
所谓姻盟,既是两人通过婚约关系结为同盟,是景朝的一种婚姻制度,与普通婚嫁不同。这原是为景朝公主设立的制度,景朝的太祖爷膝下有位公主勇武非凡,太祖不愿她出嫁成为闺中妇,于是设立姻盟制,如此公主与驸马虽为夫妻,但更是平等的盟友,公主仍可出入朝堂与沙场,二人所生的孩子也冠上两家姓氏。后来景朝世族为加强姻亲关系并保证自家与女家主的独立也多采用姻盟制。发展到后来即便是同性之间也可结合为姻盟,为的就是哪怕彼此家中无适宜婚配的男女也可通过姻盟结为亲家,成为名副其实的联盟。
后来还衍生出了走婚制。走婚原是西南山区里部分村落的习俗,男女双方没有婚约关系,但情投意合之下生下孩子,孩子便归母族抚养,只从母姓,父亲之名只记在族谱上以防他日意外。这制度被朝中世家——尤其是有女公子的世家知道后如获至宝,大肆鼓吹,蔚然成风。
如今战乱,各势力割据一方,国民四处流散,人口锐减,姻盟与走婚更是盛行。
在郑泽看来这些世家又想结盟又想保证自己的独立性,千年的狐狸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不过,其实严格来说她与弟弟郑泓就是郑观与徐息走婚所生,谁也别说谁就是了。但仔细想想,既然走婚所生之子是从母姓,论理她们姐弟也该姓徐才是,不知为何娘就让两个孩子都从了父姓,娘身为世家的女公子该更警惕自身的独立性才对啊。
郑泽把自己的疑惑告诉吴悠,又问:“父亲与娘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从无到有,相互扶持,相互爱重,分明有情深重,不然她也不会请愿我与泓弟都随了父亲姓,可娘却为何……”
吴悠知道郑泽这个年纪的孩子对自己的出身总是敏感的,她这情况也确实是特殊——虽是众人皆知的大将军与尚书令之女,可郑观与徐息终究未结姻盟,也不和走婚的规矩。知道的说郑泽的走婚所生或是姻盟所生都使得,可若是有别有用心的当她是比庶子还不如的私生子严格来说也未尝不可。
吴悠把她拉到床上给她掩好被子,安慰道:“你呀,真是大了,思虑太多。你父亲和娘是黄莺抓了鹞子的脚分都分不开,如此情谊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啊。若风不愿与大将军结姻盟,自然是有她的顾虑。他们虽然情深义重,可结为姻盟所牵扯的不仅是他们两个人,更不仅是郑家与徐家。大将军与尚书令,都是朝中重臣、权臣,满朝上下望风而动啊,多双眼睛盯着他们呢。你如今也已成人了,你细想想其中的关系。
再说了,便是他们不结为姻盟又如何呢?你是大将军与尚书令所生之女,大将军元配李夫人之养女,是郑府与徐府名副其实的嫡长女,谁能看轻你,谁敢看轻你呢?
你父亲与娘未曾有过一日婚约,可你的父亲、娘亲,还有我们这些长辈们可曾有一日待你不好吗?我们待你好,是不会因为一纸婚约或是你的姓名如何而改变的。”
说着轻轻戳了一下郑泽的脑门,佯装怒道:“你呀,真是要我们把心都掏出来都不够!”
郑泽听了吴悠这一大串的道理,像是得了包票保证,也想开了许多,不再纠结,赔笑卖好。吴悠见她心结暂且打开了,也不再多说,要她好生休息自己也回徐息房里了。
吴悠进了房间,缓缓关上门,挪到里屋去。正巧徐息也已经回来了,正忙着铺被子:“你回来了?你试试这样够厚了吗?你和子善聊什么呢?她睡下了没有?”
吴悠没有回话,只上前捏了捏被子。徐息见她也不吭声,理好了被子抬眼一看,只见她满脸心事,忙问发生了什么。
吴悠拉着她缓缓坐下,道:“子善……似乎很在意你为何不愿与大将军结亲,也不愿意让她姓徐。我虽开解了她,只是不知能维持多久。”
徐息听了,也换了脸色闭眼叹气:“大将军待我的情意,子善心中所念所求,我怎会不知,只是……”
两人灭了烛灯躺在床上,一夜私语尽付月光窗影。世外圆月又开始新的一轮阴晴圆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