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明暗交锋暂告一段落,上官川恢复平常语气体贴问到:“姑娘难得来一次,有什么地方想要游玩?”
郑泽收了针锋相对的暗剑话锋一转欣喜道:“对了,湘江在哪?我想看看!”
上官川指了个方向说要往西去呢,那可有些距离,于是带着郑泽去车马行租了辆马车雇了人赶着车往湘江的方向去了。郑泽坐在宽敞的马车里不禁奇到这湖州果然富足,连马都能租赁!湖州的马也太充足了,得写信告诉父亲才行。
等二人乘车到了湘江边上。遥遥望去人头攒动,江堤两岸、江中小洲上还有连着两岸与小洲的桥上都挤了不少人,连江面之上也撑起了各样的船只。掎裳连袂人声鼎沸,可真是热闹!
郑泽看着众人身穿彩衣载歌载舞,迫不及待地要跑下去凑热闹,这么盛大的场面也不知是在做什么的!
“姑娘?姑娘!你慢点!”郑泽撒了欢一溜烟地跑了下去,倒苦了上官川在后头拼了命地追着她——此处人这么多这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也是玩的?!
好在下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饶是郑泽身手矫健也挤不进去的,况且真要下去人挤人郑泽自己也是豁不出去的,所以干脆就站在江堤上较高的地方远远看着就是了。
郑泽才停稳站住,就被紧赶上来的上官川拉着手臂训责了一通:“姑娘可不许再跑了!要做什么好歹先说一声!”
你可不许乱跑!要做什么先和我说一声!……
记忆深处的声音和高大身影破土而出,恍惚间浮现在眼前。
郑泽猛地转头,瞪大了双眼看着上官川,心中似有千头万绪千丝万缕却也怎么都扯不出那搅在一团乱麻之下的线头,乱翻了半天只能揪出段无关紧要的说到:“……你知道吗,我爹都没这么管过我。”
上官川自己也吓住了,自己方才真是关心则乱了,如此僭越的行为怕是惹怒了郑泽,于是急忙松开手想要道歉。郑泽知道他心思多忙解释到:“别担心。我不是在责难你,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我年幼时父亲繁忙,连面都难得一见哪还能说上什么话啊。这些教导、体己话都是兄长对我说的。”
说到亡兄,郑泽的仇怨失落与无尽的怀缅快把她得体从容的面具扯裂,上官川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扶着她坐在堤岸上给她指些热闹事物帮她转移注意罢了:“长兄如父,大公子若是知道姑娘如今这般精明能干,必定欣慰。呀,姑娘你瞧,他们要开始对歌了!我得好好听听他们唱的是什么词曲!”
郑泽紧挨着上官川坐下,繁华热闹尽收眼底暂且能将心中悲忧淹埋。悠悠歌声缠绵悱恻,上官川用手敲着拍子把词曲记在脑海里,再偷偷瞧了一眼身边的姑娘,她已然恢复了生机伸长了脖子张望着歌舞。
如此,倒也能放心些了。
上官川敛了心神仔细听着曲子。
再说郑泽,她收了心绪,一门心思都放在悠然传来的歌曲上。那些调子时而激昂灵动时而婉转低回,对唱之间眉飞色舞,伊人独唱秋波暗送,千言万语情意无尽。只是这些曲子不是什么书卷上的阳春白雪,都是歌者即兴之作,且又是用当地方言唱出来的,再加上实在是人多歌声此起彼伏的,即便郑泽尽力细听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在杂乱的歌声中抓着那些总是出现的词。
郑泽侧过头来虚心请教上官川:“我听他们的歌里好像多是在唱‘秦阿妹’?这秦阿妹是什么人啊?难不成与屈原一样投了江?可我没听说过当年楚国还有谁投了江啊……还是湘夫人改姓秦了?”
她本就与上官川挨得极近,这一侧脸,脑袋都搭在上官川的肩上了,上官川回头看她时鼻尖还轻轻擦过她的额发。这一下子让上官川惊跳的心差点从胸膛蹦出来,等他小心躲出一点距离才反应过来方才郑泽问了什么,脸上更是像烧了一般。他平日里的气定神闲丢了大半还要强装着镇定捋顺口条给她解答,偏偏这样的话题还不能敞亮着声说,他只好小着音量急切道:“姑娘你听岔了!那不是秦阿妹,是情阿妹!”
上官川那点蚊子声音哪盖得过翻了天的歌声,郑泽也没听得太明白歪着头疑惑到这不是差不多吗,追问着:“我的意思是,这些百姓干嘛都给她唱歌啊!是在纪念她吗!”
听郑泽越问越离谱上官川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也不知她又想到哪个奇怪点子上了,只得再解释明白些:“这些歌不是唱给……哎哟,这些歌是唱给姑娘听的!”
郑泽深陷在自己的思维里也觉得上官川没听懂她在问什么,继续道:“所以我问,那姑娘是什么人!”
上官川深叹一息,这事不说通透了可真过不去了!于是转过身来拉着郑泽的手臂正面对着她大声说到:“姑娘,是心上人!”
这六个字一字一顿如箭似的穿透那些纷扰嘈杂清晰透彻地砸在郑泽的耳朵里,一字不落。郑泽被上官川拉着,一眼就看到上官川那深邃眼眸里自己惊慌呆滞的样子,脸上突然一热,瞬间烧得面红耳赤,手不自觉地抬起贴上滚烫的面颊。
上官川见眼前人被吓得都呆愣了眉眼,脸红耳热手足无措的,惊觉自己失态忙松开抓在郑泽双臂上的手。平日里连鹦鹉狐狸都自愧不如的机灵舌头在此刻除了“抱歉”“失礼”再说不出其他的词了,更别提完整顺溜的句子。
一时间,两人低头不语,除了地上的花草什么都不敢看。
郑泽抓耳挠腮,又是摸脸又是揉鼻子,慌乱了半天才甚是尴尬地道出一句:“啊,原来是,情人的情啊,情阿妹,哈哈哈,我还以为她姓秦呢……”
上官川也跟着弱弱嗯了一声。二人之间一下子又无话可说了,都只好对着堤岸歌舞做着请的手势小心挪开彼此间的距离,让那些歌声填上这尴尬的空白了。
“……竹子当收你不收,
笋子当留你不留,
绣球当捡你不捡,
空留两手啊捡忧愁!
连就连,我俩结交定百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两人抠着衣服安静听着曲子,可真是好巧不巧竟唱了这首。这曲子里没太多俚语土话,郑泽全给听懂了!听了忙别过头张大了手掌装作撑着脑袋的模样挡着脸不让上官川看到自己扭曲崩坏的惊恐样子——竹子?!笋子?!这些上官川都给她送过,自己还给收下了!他什么意思啊?他什么意思啊!
上官川听了也同样是一个激灵别过脑袋用手挡着脸,不禁头疼到——怎么办,春节的时候还送了女公子竹篮和笋子呢!怎么办,要不要解释清楚自己真不知道还有这层意思!可要是解释了会不会更不清楚了?要命,大将军一定会杀了我的!……
他二人默契地沉思,又默契地抬头相视,再默契地尴尬一笑,最后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灰着脸继续看人们对歌了。
尴尬,极其尴尬。
他们陷在自己的尴尬里,没反应过来有脚步歌声渐近,忽有一男子站到郑泽面前,唱着曲子伸手相邀。
郑泽现下本就是稀里糊涂的,眼前突然出现一男子唱着一堆她听不懂的话对她示爱,周围的人见了此处有热闹还都看了过来,这重重压力下郑泽哪还反应地过来什么赵钱孙李。要是敌军凶匪直接揍就是了,可偏偏是个平民百姓。于是郑泽用仅存的理智做了个机智的选择——躲到了上官川身后。
“这,这位大哥!我听不懂你在唱什么啊!你,你另寻佳人吧!”郑泽藏在上官川身后颤着手紧抓着他的衣衫只小心露出一双眼睛,吓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利索了。
上官川也急忙抬手把颤颤巍巍的郑泽护在身后,交涉道:“这位兄台我们只是路过凑热闹的,我家姑娘脸皮薄还请别取笑她了,请另寻佳人吧。”
那男子看着他俩这模样只当他们是一对的,给他们道了歉准备再觅芳偶。
闹了这一出郑泽也不敢在这呆了,还是赶紧到别处吧。两人上了马车,上官川问那车夫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江边聚了那么些人。”
那车夫笑道:“哎哟,可见掌柜的近日生意兴隆啊都给忙忘了!今儿是中秋啊!”
上官川恍然大悟:“啊,正是呢!原来今日是中秋,我都给忙……”应和的话还没说完,上官川看着眼前的郑泽,忽得反应过来,“今日可不正是姑娘的芳辰!我竟给忘了,真是不该。”
郑泽掩面略显羞涩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自己也都忙完了。”
“这可不成,这样吧,中午日头太大了,等到晚上我带姑娘出去玩。”
郑泽看着对面之人的体贴入微目若秋波,轻轻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