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入侵长沙的岭州军高喊着援军已到奔驰在长沙的街道上,像一把利刃把整座长沙城割开了一个口子。而长沙的百姓还真的以为是援军到来,响起一阵欢呼助威。
当真荒唐。
兵败如山倒。在吴、岭两军的包围之下,湖州军伤亡惨重,江广当即收拢残兵一路奔回江夏。郑观命令孙起与郑泽带领一路轻骑急速追上江广,务必要取下他项上人头。
冬日呼啸的寒风吹得铁衣寒冻。郑泽他们迎着刀子似的风顶着风似的箭刃,策马狂奔紧咬着江广残兵不放。铁剑与兵刃卷起的呼啸与相击的铿锵一路未绝,回响在丛林野路、大道空地之间。两军双方互有伤亡,人倒如衰草。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人敢停下脚步。逃命的怕被追上被箭咬,一个顶着一个往队伍前头赶;索命的怕追不上,一个赛一个往队伍前头追。
就这样倒下了一路的人,累死了一路的马,江夏城高耸的城墙引入眼帘。
“放箭!”眼瞧着江广就要遁逃入城,郑泽高声下令,士兵们随着她的命令架弓援矢,瞬间箭如雨下,或奔着江广而去或射向城门的卫兵,一瞬之间湖州军所剩无几。郑泽骑在颠簸的马背上屏气凝神双手弯弓搭箭,眼如鹰隼死死扣着最远之处江广的背影。弦啸呼鸣,三箭齐发如雷袭般射出,直追着江广而去。飞箭如灵蛇般张裂开嘴亮出毒牙长驱直入,眼瞧着就要咬上江广,此时空中却突然出现另一只逆向而行的重箭,如雷劈一般直接让郑泽的箭咔嚓断裂,惹得郑泽大骂了句脏话。
“放箭!放箭!”死里逃生的江广狼狈逃窜气急败坏地下着命令,他身后的士兵全都给他当了肉盾。
“放箭!开城门!”城墙之上一个高壮的女子冒着敌军多如牛毛的飞矢用浑厚的声音高声下令。
嗖得一声箭已离弓,倏忽之间铺天盖地的飞箭在空中交织成网,连日光都无法渗透,空地之上流矢的破风之音伴着箭刃相击的铮铮脆响奏成一首战曲。江广躲在飞矢挡成的幕盖下挤进城门开启的狭小细缝飞驰入城,轰的一声城门关闭,那些被拒之门外的湖州军也只有死成刺猬的份儿了。
“立盾防护!后撤!后撤!”
冬日里北风凛冽郑泽他们逆风射击已是不易,那从城墙上射下的箭顺风而行飞得极远,而且郑泽他们还地处劣势。郑泽见江广入城已无法挽救,当即下令后撤减少己方死伤。城楼带兵的女将军见敌军后撤收了箭阵叫战士们举刀待战,自己飞身下楼追上江广。
城墙百尺开外,郑泽一行人驻扎在飞箭的射程之外就地歇息以震慑敌军。
光秃的土石路上,郑泽席地而坐,她熟练地拆开盔甲准备换药——方才她急于射杀江广用力太过右臂上的伤口果然又裂开渗血了。上官川在一旁看到照例上前帮她换药,郑泽也理所应当地伸出胳膊任他摆弄。
其实本在吴岭两军会合之日上官川就想启程回吴州去了,但战事未止大军哪腾得出手送他回去,他又不会武任他一个人回去又太过危险——万一被绑被宰了,饶是郑观也不知道怎么向上官家和秘书省交代。郑泽看着麻烦索性把上官川要了来让他跟在自己身后,正好比起郑观大军上官川更乐意跟着郑泽,还能帮她点忙。
“嘶——”郑泽忍着痛衣料抽离伤口的痛,盯着城墙算计着该怎么攻进去。
真正总领着这支骑兵的将军孙起从远处放了飞鸽走回来,蹲下身对郑泽夸到:“子善你这场指挥得不错。进攻时拼尽全力,却不鲁莽,懂得及时止损,很好。”
郑泽得了称赞记了战功抱拳谢过:“多谢孙二叔赞赏,只是没能拿下江广,他要是逃过江投奔他舅舅去,那可就糟了。我们现下残存的将士不多了,根本连城墙都爬不上去!也不知大军和投石车什么时候能到,眼下只能干着急!真是气死人了!”郑泽说得激动,握紧拳头气得想要捶地,结果才一抬手又扯着了伤口,义愤填膺变成了满嘴喊疼。上官川按住她的手臂小心上药,训她道:“公子可歇着点吧。”
孙起看郑泽被上官川说得服服帖帖倒想起那句“一物降一物”,这个女公子啊,哈哈。
“事已成定局,急也无用。大将军已经派了部分精兵先行赶来,看速度等太阳落山也差不多到了。只是投石车走不快,这次还是只能用土法子,撞门、人肉爬上去。”
郑泽听孙起这话,更是急得声音都扭曲了:“太阳落山?!那不得一两个时辰?!”
孙起拍拍郑泽的肩,见有上官川在侧只说了句没事便没再多话。
等大军前来的时辰漫长的很,郑泽他们闲得无聊,又是唱着歌颂皇帝、郑观的诗歌又是跟城门上的敌军聊天劝降,整个一四面楚歌的架势。郑泽正打算借此机会练练嘴皮子,却眼尖瞧见城楼后头远远地升起一道灰烟。
“他们自己放火烧城了?殉城?”
上官川看着极遥远处的浓烟如蛇行腾起,答道:“看那个方向和距离,应该是长江上着火了,至少是江岸,不会是城里。”
江上?岸边?郑泽灵机一动,看来这江广是真逃去何方那了,不过看这架势何方是不太欢迎这便宜外甥,甚至不欢迎他活着了——这把火应该是何方放的,为了烧死白搭了他几百兵力的废物。
“哎,我说,你们回头看看!自个后院着火了嘿!”
郑泽带头挑事,身后的士兵们也都跟着冷嘲热讽。城楼上的士兵们顶着讽笑,看到远处真有浓烟滚滚,低头再看城内的百姓哭的哭逃的逃。江夏城可是湖州牧府所在之处!一州之首竟落到这种下场,再想想这整个湖州都快被敌军给吞没了……
他们现在是六神无主,既不敢撤也不知还该不该守,偏生那领头的高将军不知追着江广到何处去了也没个消息。眼瞧着太阳已有西颓之势,那远处竟真传来阵阵马蹄声,敌方的一支精兵率先赶到,虽说人数不多,但足以猜到后头还会有多少敌军来袭。可他们自己是真的没有援军了!
焦急慌乱之间,城楼底下的敌兵又多了起来,如此下去城门被攻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忽然城内也传来马蹄阵阵伴着车轮滚滚,城楼上的士兵伸长脖子决眦望去,正是离开许久的高将军领人驾着一队战车赶来!他们一路上似乎还扯着嗓子喊着什么。
郑泽这边看见守城的人忽然欣喜若狂地跑下城墙消失在的视野之内,半天也没个动静,也不知他们在筹谋着什么是否有诈。可恨如今援军来的人还不够多,她不敢冒险。
正在她蹙眉筹划之时,那一直紧闭着的、连跟在江广身后的湖州军都没能挤进去的江夏城的城门,打开了。驶出城门的是几辆战车和集结完备的江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