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曰:
看过春花秋月兮,懂得此去经年
走过夏阳冬久兮,学会情长纸短
等过日出日落兮,看到满身疲倦
经过花开盛夏兮,尝遍辗转难眠
我将青春做酒兮,饮尽鸿鹄浩志
我将年岁化诗兮,咏尽此间少年
我将良辰慰河兮,流尽肆无忌惮
.........
那是一个落叶飘飞的下午,一排大雁歌唱着向南飞去,在一座乡镇中学,校园里静悄悄的,老师们正在专心致志地上课。初三·二班的讲台上,站着一个大约四五十岁,个头不高的男老师,脸上挂着一幅宽大的黑框眼镜,这个年纪的人一看就是戴的老花镜,大概是边干农活边教书的缘故,脸庞呈黑红色,正在讲台上拿着黑板擦使劲地敲打着讲桌。
“同学们都静一静,今年夏天,咱们国家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洪涝灾害,虽然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可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因为大灾有大爱。在大灾面前,咱们更要好好学习。咱们的作文发下去了,分数大家也都看到了,咱们二班总体上比一班同学得分高,尤其是江心豪同学和荀泉同学得了全年级最高分,这两位同学都是咱们二班的!江心豪同学的这一篇关于《母爱》的作文很感人,咱们要向他学习,多为父母想一想,多想想父母的不容易,用最好的成绩报答父母.....”
江心豪低着头认真地听着语文老师张春灿热情洋溢的讲话,被老师这么一夸,他脸红得发烧,使劲咬着嘴唇,眼睛里充满着那个年纪独有的羞涩。他同桌张朝霞瞪着闪闪发光的大眼睛,盯着他傻傻的笑,还轻轻用胳膊碰了一下他手臂,小声道:“你可真厉害呀,我二叔都夸你呢!”张春灿是张朝霞的二叔,所以她这么说。江心豪低着头,不敢看张朝霞。直到张春灿讲完他的作文,再讲荀泉的时,他才不好意思地偷看了自己的女神一眼。
张朝霞,自江心豪上初三和这个女孩成为同桌,就暗暗地喜欢上了她。她原本坐在江心豪的前排,是考试后重新安排座次才和江心豪坐在一起的。他们的课桌是靠近墙壁的第三排的位置,江心豪在里面,张朝霞在外面。这女孩高高的身材,雪白的肌肤,红润的脸庞,小巧可爱的嘴巴,一双会讲话的大眼睛,瞳孔如一汪清水,清澈见底,周围宛如正在缓缓拉开的纯天蓝色的幕布,特别是眼眶内的蓝色,很是美丽。她看人一眼就会让人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她下颚靠近脖颈处常因内心燥热而会泛出一片淡淡的红晕,如一朵盛开的小花,又如繁星点点,白里透点红,煞是好看。她人如其名,像朝霞一样绚烂美丽。
张朝霞人长得较同龄女孩成熟,留着齐耳短发,标准学生头,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在他们乡镇中学的学生看来可谓是一枝最美的花朵了,虽是家在农村,但也应该算是半个城里人,家在乡镇上住,上世纪九十年代,对江心豪这些家在纯乡村的学生来讲,在乡上就如同在城市差不多的高级。江心豪对家在乡上的同学很是羡慕,因为他们放学一会儿就能回到家,而他每次回家都要走很长山路。
他们的乡叫躲庄乡,据传始建于隋末,本名董家庄,董家有名女子,在此占山为王,和李世民发生了激战,李世民带领军队屠掉了整个村子。后来,不知过了几朝几代,人们又聚集于此,改为躲庄,是为了躲避战乱的意思。乡里有较齐全的公共设施,有信用社、邮局、澡堂等,村里人如果要把户口搬到乡上,需要化六千元迁移费,对于江心豪来讲,这里要比他们村强很多。张朝霞便是乡镇上的人。
江心豪喜欢她,崇拜她。每当想起她,想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味道,他都会嘴角不经意翘起来,有些害羞地脸红,其实江心豪的心里早已泛起了一丝青春期的莫名冲动,这丝冲动又夹杂着一丝不安的惆怅和愧疚。他家里太贫穷了,他母亲过的生活太艰辛,可他毕竟已经是一名青春期少年,这让他始终带有强烈的心理矛盾:“母亲太辛苦了,我怎么能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真该死!可张朝霞真的那么可爱美丽,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啊,我该怎么办?”
江心豪心里乱想着,好久才用尽全部的勇气又抬头看了张朝霞一眼,而张朝霞也正在看他。他感觉脸热得发烧,仿佛完全不是自己的了。江心豪内心陷入深深的愧疚,但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感觉张朝霞正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他,他感觉整个人都要瘫倒了。他想告诉全世界:“我喜欢张朝霞,我一定要努力学习以后配得上张朝霞!倘若尽吾志也而不能得者,亦无悔矣!”此时,他终于意识到张朝霞为什么受全班男生的欢迎了,因为张朝霞太美丽了,一种无法挣脱的美丽,更是一种令全世界都变得美好的美丽。他们班班长兼语文课代表荀泉称张朝霞为小仙女,还写了一首诗描写她的美丽:
满头长发浓又密,白白嫩嫩小酒窝。
一笑露出小虎牙,迷人眼睛会讲话。
她犹如清晨含苞欲放的美丽花朵,而男生们就像一群等待着采蜜的小蜜蜂,一直嗡嗡地围绕在这朵花周围,等待着她召唤。此间少年,男女交往中尽是纯真与稚气。不仅本班男生喜欢她——不断通过她朋友传话说喜欢她,隔壁初三·三班的一个叫江文明的他们村的男生还在胳膊上用小刀刻上她名字,刺上一片血红的朝霞,说此生非她不娶。
张朝霞多才多艺,在迎七一、迎十一的爱国主义歌咏比赛中经常担任指挥,还负责整理班级黑板报,喜欢画画,班里都称她为神笔马良,经常画一些花啊、鸟啊的东西。荀泉有一天还趁着她不在,偷偷在她画的向日葵的画上题了一首歌,有空就对着她唱:
你是一朵艳丽的花,
我是一个采蜜的蜂,
多想把你来采下。
你是天边燃烧的霞,
我是霞边的小太阳,
陪你步步走天涯.......
正当江心豪低头陷入沉思之时,后桌赵新川踢了一下他的凳子。赵新川长得人高马大,眉骨高起、眉毛很短,讲话激动时经常青筋暴起。他家在乡上住,和张朝霞小学就是同学。为了和张朝霞更紧密接触,他让班主任把座位调到了张朝霞后面。他经常戏弄张朝霞,不是往她裙子里放蟑螂、老鼠等小动物,就是戳她后背或是踢她凳子。这次赵新川正踢着张朝霞的凳子,听见张春灿喊江心豪,便转过来踢了江心豪的凳子,并小声说道:
“喂,心豪,老师叫你呢!”
江心豪慌忙回过神来,张春灿正从他那宽大的眼镜上方和蔼地盯着他,他赶快站起来。
“老师,我我.......”
“怎么了?我要你把你的作文读一下。”张春灿那黢黑的脸堂笑了一下,两眼里满是期待
江心豪感激地看着张春灿,他一向很敬重张老师,张老师对学生很爱护,有次课上,赵新川睡着了,大家都回头看,有的也在小声笑。赵新川的同桌要叫醒他,张老师却悄声道:“别叫他了,让他睡会,他应该是真累了”,那节课,直到下课时赵新川才醒。
赵新川醒来后,迷糊地说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张春灿在讲课,他觉得吵,就给他做了首诗。
同学笑道:“你还会作诗?”
赵新川笑了一声,拿起纸奋笔疾书道:“春残湿沙壁,木悠晓寂寂。硕花向芳陂,鸠灰虾碧碧。”
同学看了后,哈哈大笑。后来,张老师知道后,没有怪他,而是说他有写诗的天分,但写诗更应该追求意境,而不是批判。
张老师也曾经送给江心豪一个笔记本,并和他恳谈了一个晚上,说他作文底子不错,以后可以成为一个作家什么的,并要他珍惜青春时光,好好学习,这让他感动了好久,发誓一定要用好成绩报答张老师。
“哦,好的,张老师。”
张春灿扶了一下眼镜,那黢黑的脸上又露出了让人踏实的笑容,眼角的皱纹一条条舒展开来,令江心豪慌乱的思绪有了些许安定。
“刚才心不在焉,想什么呢?”
同学们纷纷向江心豪投来奇异的目光,并伴随着轻微的笑声和议论,江心豪的脸微微有些发烫。
“没...没有,老师。”他开始有点慌了起来。
“嗯,读吧”
江心豪拿起作文,心不在焉的读了起来:“我母亲出生在山北边的汞丹村,母亲家里很穷,大舅一直说不上媳妇,母亲为了大舅嫁给了我父亲,大舅娶了我腿有残疾的大姑.......”
终于挨到了下课,江心豪还沉浸在刚才的作文里,心里想着母亲的不容易,而同桌张朝霞又和班里男生们嬉笑打闹去了,听着张朝霞和男生们的嬉闹声,江心豪把头低得更低了一些。“是呀,张朝霞这么美丽的女孩怎么可能喜欢我这样的呢?我爹有神经病,我这样的就不配想女孩!”江心豪一边想着,一边赶紧打开课本,预习下节的数学课。他觉得学习是自己回报母亲的唯一方法,他努力抓住每一滴时间学习。
不得不说,江心豪在班里是穿戴最差的一个,因为家里太穷,大部分时间穿着一件老式蓝色布衣——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人们常穿的那种,夏天还好,江心豪可以上身穿着布衣,下身穿着父亲替换下来的裤衩,冬天就难捱多了,一件单薄的军大衣加上一条漏风的棉裤就是他的全部穿着。他时常被冻得瑟瑟发抖,陷入“朔风无重衣,身体饥且寒”的境况。不过每当想起家中的母亲,想起母亲对他的爱,他就好过多了。棉裤里的棉花可是母亲攒了好久才凑够的,母亲和妹妹都还没有这么厚的棉裤穿呢。
这学期他基本上就穿着这两套衣服。军大衣还是因为初三原来的衣服穿着实在太小了,没办法,母亲不知从哪里给他淘换了一条旧军大衣,只不过看上去有些旧而已,他穿在身上却正好合身,为此他高兴了好几天。一条藏蓝色的裤子,从周一穿到周五,然后周末回家洗。偶尔,父亲换下来的衣服,也会让江心豪穿。而脚上是一双父亲替换下来的破球鞋,鞋子虽破,也要省着穿,为了保护鞋,他时常提着鞋子赤脚走。
江心豪的同学大都是周末时从家里背来一大袋子麦子,然后去食堂换成粮票,每天去食堂吃白面馒头和炒菜。他们也有很多零钱买火腿肠、饼干、方便面等零食吃。和大部分同学相比,江心豪的伙食条件那就有些难以启齿了,差已经形容不了他当下的境况了,只能说是恶劣,极其的恶劣。三年来他基本就没有吃饱过一餐,连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生的一般生活水平都达不到,他一般是周末从家里带够一周的煎饼,在学校用母亲给的四元生活费买些咸菜吃。
虽然伙食条件艰苦,但江心豪在心里已经很满足了,贫困山区的孩子都是差不多的生活条件,他只不过是多了个疯癫父亲而已,况且他们这样的山区,哪个村子里没有一个神经病人呢。现在都能有饭吃了已经是很难得的一件事了。
江心豪记得他小时候天天饿得头晕目眩,精神恍惚,断粮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了,秋天粮食下来时也只能吃地瓜面做的黑煎饼。那种黑乎乎的煎饼,又苦又难消化,他只能靠着沾上点食盐来吃下去。
那时,他妹妹才三岁,不能咀嚼下咽这坚硬的煎饼。家里没有筷子,他母亲就和着食盐抓起来吃一口,细细地嚼碎,再喂给他妹妹吃。他妹妹张开嘴吞进去,伸着小手,吱吱呀呀地道:“娘,苦,苦.....”他有时抓着坚硬的煎饼实在吃不下去,就用开水泡开然后憋着气很痛苦地咽下去。
他一边咽着,一边问母亲道:“娘,啥时咱家能进入共产主义啊?能吃得起馒头,不再吃这黑乎乎的煎饼了。”
母亲叹了口气,安慰他道:“快了,国家不是说再有几年就实现小康社会了嘛,那时候咱家就能吃得起馒头了!”
江心豪眨着眼睛问道:“娘,什么是小康社会?”
他母亲皱着眉头想了一会,答道:“大概是猪也能吃上糠了吧,猪都能吃上糠了。人也就不愁吃馒头了。那时,咱农民不用种地受苦了,都是遥控机器人种地,手里也肯定有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