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轩之、程东俊和顾知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手脚都是划伤、膝盖摔得血迹斑斑的女子,但她看起来毫不在乎,安时看到救兵来了只觉是涸鱼得水,急急地让他们把手上的火熄掉以免引起城里怀疑,再向他们说明了大体的情况:
在沃西拉城这种地方,年春三月前后的气候突变性大,天气干燥,加上风沙满天地飞,打雷的时候就会引发山火,风助火长,漫山遍野的林木里有伏地成片的枯草树枝,便是极好的燃料,风有多大有多快火就有多大有多快,这是剁狼人所说的阳土,是一场人与自然的生死较量,通天的火铺天盖地的烧起来,把可以用的吃的都烧了个精光,山火之后便是连绵不绝的雨水,雨水又会引发山洪滑坡……安时这一路上都觉得这里的气候异常不同,各处不同地质又显得有些奇怪。至于羊角风,安时知道就是医学上的癫痫,有遗传因素,没有药到病除或者求天佑命这一回事,保证发病者远离刺激,或在发病的时候控制得当救治及时,人可能就不会死。
安时:“沃西拉城里的百姓大都无知迷信,对于这些天灾人祸,他们都只相信大祭司的话,要去祭拜天地求神保佑,跟他们怎么说都没有用。”
程东俊:“我觉得先要把地牢里的姑娘救出来,然后再伺机而动,而且城内剁狼人多,实力也不可小觑,要把他们降伏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行,”夜轩之说,“按照安时的来说,城里除了凶犯,还有很多无辜的百姓,我们不能顾此失彼,就算抓住了那些顶风作案之人,也还是解决不了城里百姓所面临的疾病和灾难。”
安时:“他们要是能相信我们就好了。”
夜轩之:“那也不是没有办法,先让百姓们相信祭典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庇佑,我们再给百姓提供有实效的方法,百姓自然便会相信我们。”
程东俊:“你的意思是?”
“殿下的意思是,让祭典如常举行?”安时问。
……
今夜的风不算大,山火只在一个山头烧了几个时辰,之后便慢慢熄灭了,安时溜回了地牢,巡查的人只来过两次,看到的都是一团姑娘抱着痛哭,在巡查人心里,将死之人嘛,这现象十分正常不过。安时回来后将行事计划告知了其他十一位姑娘,并让每人从各自身上撕下两条丝布,打着活结轻缠于各自的肘窝之上,并安慰道:“明日各位姐姐可能都会吃些苦头,我这来的路上也大概打听过了,在祭祀大典之上,祭司会在我们各自的手腕上割开口子,流尽我们的血来完成他们的祭典,姐姐们切记,需多忍耐一些,在他们不注意之时偷偷用嘴巴把自己肘上这活结用力拉紧,便不至于失血过多,到时候我们只需耐心等待,城外的官兵自然就会来救我们。”
翌日正午时分,十二位姑娘被带到祭祀大典之上,以祭台上的八卦阵为中心圆形散开捆着,每人都呈“大”字形状绑上,左手边上连着一条长长的红绳,血从腕上流出,浸着红绳往一条由上而下的沟流进一个大铜鼎里,除了人的血,还有各种牛羊狗马的头颅,大祭司则站在台中央作法,安时闻着这浓浓的血腥味,只觉得要作呕。她想起从前在医院里实习,医护办公室一旁有一块透明的玻璃隔墙,里面住着随时会消化道大出血的病人,有一日早会,隔房里一个病人突然开始吐血和拉血,满地都是鲜红混着暗红的液胶状的血,戴着双重口罩还是能闻到的那股难以忍受的血腥味,当血吐到自己的身上也不觉得害怕,只是想着快点把人救过来,她看得到在病房门外那些焦虑痛哭的亲属,泪眼之中都是满怀希望的,在选择去救赎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结果如何,我们只知道应当竭尽全力……
这个大祭司是位女子,一身黑袍阔服,神秘又严肃。路上打听到,大祭司是城主拓跋居的内人,造化弄人,拓跋居死了,去年阳土烧起来的时候他被大火烧伤,撑了整整一年最后病死了,但是用剁狼人的话来说就是,因为安时跑了祭典耽搁了,是她害死了城主。那最后这个姑娘为什么一定要福安时呢?大概是巧合吧,福安时在孤落山救过发病的剁狼人,那几人奉命寻找最后一位姿色极美犹如天赐之礼的女子,遇见她便画了画像呈回去,拓跋居便指定了她为祭祀的最后一人……
祭典正在进行,突然之间,城外的群山硝烟弥漫,原本就乌云笼罩的天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乌云和浓烟混成了黑乎乎的一片。
拓跋夫:“这是怎么回事?”
大祭看着也略有些神色凝重,但只说了句:“等祭祀一完便能知晓!”
浓烟四起滚滚翻涌着,从远处向城内压过来,这是官兵们在城外收集狼粪和干树残枝燃烧起来的,接着,就有成团的狼烟从半空中砸下来,城内乱做一片,在混乱之中,突然天雷滚滚噪声大作,围观的人纷纷跪倒在地又或是东奔西跑地叫喊着:“阳土来了!阳土来了!”
昨日夜观天象,届时会有狂雷骤雨,异常强烈的雷电可能会引发山火,而骤雨会可能引发山洪,这是他们的灾难,也是他们的机会。
官兵在混乱中冲进城里来,控制住了大祭司和拓跋治一干人等,待大风吹散了迷烟,然而已经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做多余的解释和拖沓,程东俊站于祭台之上:“所有百姓都听好了,祭奠求神保佑,都是些邪神野鬼胡为乱信的把戏!灾难同样会来,现下我等前来,会将你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按照我们说的来做,方能保证性命无忧!”
……
在狂风骤雨来临之际,他们先是解决了眼前的混乱,救下了那些姑娘,也好不容易平稳下众人的恐慌,眼下先保证安全,等这场风雨过去,再考虑这个城池该如何打算。
最彻底的办法,从来都不是求神拜佛,或者顺应天命,人是不能跟自然对抗的,这首先是它们的天下,然后才是人类的生存之根。唯一的办法,就是搬城,这个地方不适合生存,那就换一个,工程大一些,但还是可以做到的。算是一起做了件好事吧,安时是这样想的。在这地广人稀的地方,找一块风水宝地安顿好这一城池的百姓,接下来便教他们采摘和使用可以用来控制癫痫病的草药,如何静养如何在发病时急救……克服恐惧,从过去的错误里吸取教训,然后找到妥当的方式去把事情做妥当,每个人都能重新开始……
众人为此一行,实在耽搁了多时,到返京的日子,清明已经过了。
返途这一路,安时一直在想以前的事,其实自己也算不上真正的福安时吧,虽然在回忆起来的那一瞬间,那些清醒而又刻骨的令人难以相信和承受的痛苦,还有因为此事而惨遭灭门的无辜福家,因为天灾人祸所起的这些事端也都是极其愚昧和冤枉的,但是现在至少已将错误及时制止,那些作恶的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这一切也就算是结束了吧。福安时,逝者已矣,无论过去遭受了什么,都过去了,现在我活着,也会好好替你活下去,从前的痛苦就且放下罢,负担太重的时候反而寸步难行,接下来的生活,我要轻装上阵。
回京中途众人分成两批,程东俊和官兵继续负责把那些姑娘送回家,夜轩之安时顾知等人途径桂零州停歇下来,一是有些公务,二是安时因为受了伤,又未得及时处理,这几日一直都是低热不断的半虚脱状态,安时也没料想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如此虚弱,一路忍着,后来却直接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中途安顿一事顾知早已安排妥当,来到桂零州时,地方布政使卢大人前来接驾,并且已经按吩咐准备好一座雅致僻静的府邸。
宣了大夫过来看,说安时只是伤口发炎加上血气不足所致疲劳体虚,按方子吃几天药静养几天慢慢就能好。
这日飘些绵绵细雨,安时吃了药,自觉精神好了很多,便遣走了侍女,自己在院子里四处走走,五月里池塘里夏荷开得正好,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细雨渐渐停了,安时在塘前的亭子里蜷坐着,她有点想家,也有点想唐果和麻子,人难过的时候,就会想要亲密熟悉的人在自己身边。
“安时。”是夜轩之的声音,他回来了。
安时抬起头来,伸手拍拍地上:“殿下,坐,一起赏花。”
顾知拿了披风过来递给夜轩之,他盖在安时身上,在她身旁坐下来,问她:“你在想什么呢?”
安时托着腮看他:“嗯,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回晋安。”
“等你的精神再好一些,过了明日的端午节我们便走,好吗?”
“这儿的端午好玩吗?”安时追着问。
夜轩之笑:“那你喜欢玩什么?”
安时一把抓着夜轩之的袖子,她正无聊得很:“殿下,我可以到街上玩吗?”
“可以,但要等到明日。”夜轩之看透了她的小心思,这几天夜轩之和顾知都忙着,并吩咐了侍女不能让她有半分劳累,更不能出府一步,每天他忙完了便来看她。
安时觉得自己皮糙肉厚的早就好了,只是闷得慌:“殿下,只怕明日我醒来,你跟顾知便又出去办事了,我一人好生无聊。”
“谁说的?”夜轩之看到她眉眼里的失落。
“阿时!”听到有人叫她,安时喜出望外地站起来:“唐果?”
从桂零州回到晋安还需花些时日,夜轩之怕安时身子受不住,便决定停下来稍作休顿,她喜欢玩,但又不能过劳,只得管着,她想要伙伴,但又有些认生,给她安排的那些丫鬟她都不亲近,那就只能把她亲近得来的人送到她的身边来了。这段时间经历了那么多,难过、恐惧、无助、受伤……她都独自忍着,从不开口抱怨,但唯独就是怕无趣,现在看到她那样欢喜,夜轩之也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