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杨千万的庶子,尤其是纯属因为意外而诞生的杨望,他们母子二人是真的惨,也许他们的存在对于杨千万的正室蒋氏来说,本就是个不应该有的错误,当初蒋氏也想过将这两人置之死地,只不过杨千万对已有身孕的张氏有了恻隐之心,下令说如果张氏母子二人若有不测,便拿蒋氏是问。直到张氏生下了杨望之后,杨千万便放任不管了,蒋氏如何苛待他们,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和蒋氏说过,妇道之间的事他没有闲心去管,但只要他们母子活着便行。
昨日全杨府上下闹急吐泻病,杨千万命人从回春堂取了药回来后,师爷吩咐守卫和下人统统前来领药,还要从每个人的月俸里扣取双倍的银钱作为药费,像这样逼不得已的情况大家都只好认命,但发药一事唯独没有杨望母子的份儿,师爷作为正室蒋氏的亲弟弟,自然和姐姐同一条心,巴不得这母子二人能因为这次的病暴毙而亡。
安时研制的药粉毒性并不大,如果不服用解药,也不会致人而亡,像杨望这样身壮体健的年轻人,最多是会因为上吐下泻而脱水变得虚弱一些,即使不用药,过两日便能恢复,但是他的母亲张氏本就体弱多病,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一日快过去了,此刻张氏躺在床榻上,已经是奄奄一息,他们母子二人住在离前殿较远的一僻偏院里,一直以来过的都是缺衣少食的日子,杨望今日自己从小门出去请了大夫来为母亲诊治,按着大夫的方子取了药包回来自己煮给母亲喝,虽然药效并不大,但至少能减轻一些症状,他一直照顾张氏到深夜,也顾不上自己身体的虚弱,现在又到前院来要取些清湖水去给母亲熬药,夜轩之和安时觉得有些好奇,在暗处看着他取了湖水后便又顺着回廊走远了,两人跟在他的身后,来到那处僻静简陋的小院里,这儿有三间带些破旧的小屋,看起来却像是柴房一样,角落里有几棵枝叶茂密的山桔树,屋里的烛灯还亮着,中间的那屋传出妇人一阵阵虚弱的咳嗽声,杨望在屋前的炉架子前拾着柴枝细心地煎药,并未发觉有人跟了过来。
“殿下,这个男的应该就是杨千万的庶子杨望吧?”
夜轩之的右手搭在她的肩上,低眼看她,说:“看来安儿提前做了不少准备嘛……”
安儿远看着杨望,他给她的感觉就像麻子所形容的那样,一个平淡无奇只懂得寒窗苦读的白面书生,她看着眼前的景象,闻着空气中飘荡着的浓浓药味儿,心里突然生起些同情,说:“看来他们母子二人并没有分到从回春堂取回来的解药,屋里的妇人……”话还未说完,妇人咳嗽的屋里突然传出瓷碗摔破的“砰啷”的一声,只看见杨望放下了手中的柴枝,急忙地跑了进去。
安时抬头看了夜轩之一眼,“殿下,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她刚想往里走,夜轩之拉住了她的手,正声问:“安儿想要做什么?”
“那妇人的咳嗽声孱弱无力,连续不断,怕是从前便患有肺疾,再加上没有服用解药,这一整日的上吐下泻会大大损耗她的体力,我进去看一看,不会有事的,殿下你在这里看着就好了。”说完便轻轻推开了夜轩之的手走了进去,夜轩之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蹙,暗自叹了口气。
安时站在屋外扣了几下开着的门,杨望有些惊愕地同时望着门外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扶着张氏在案前坐下后,问:“你是何人?又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安时朝他善意一笑,站在门前回答:“阁下不必惊讶,我是今日杨府从回春堂请过来的大夫,因为明日还要给杨大人诊脉治病,所以便在府里留宿一晚,我是因为地方陌生睡不好,所以在院子里闲逛,闻到这边有煮药的味儿,便顺着回廊走到了这里。”
“你是回春堂的大夫?”杨望喜出望外地迎上前来,“那能不能请姑娘帮忙看一下我的娘亲?”
安时把目光投到脸色苍白、双手撑在案上支撑着瘦弱的身子、甚是疲倦地坐着的张氏,她走到张氏的身旁,蹲下身来替她把脉,又细细观望了一番她的神色,接着又闻了闻那个用来盛药被摔破的碗,便转头对身后站着的杨望说:“你去把屋角的山桔树的树根挖一小段出来,洗干净,再从你带回来的药包里把其中的陈皮和干姜取出来。”
杨望听后便连忙照做,安时把张氏搀扶到榻上端坐着,嘱咐了几句,也从屋里出来,她从药包里挑出了几样药材,连着杨望刚洗干净的桔树根一起放到温水里泡,然后让杨望再用另一个瓦炉装好了冷水来,安时从桔树上摘了一把桔叶,放在碗里细细地捣碎了,再加入少量的热水,让杨望端进去小口喂张氏喝下去,然后她又把浸泡好的草药从温水里滤出来,放入装有冷水的瓦炉里,架在火上煎,安时认真地添柴扇火,夜轩之则静静地站在僻院外的拱门边看着有条不紊的她,他的唇角微扬,眼里带着柔软笑意。
忙活了一阵,杨望母子二人都喝了安时煎的药,张氏咳嗽少了,慢慢就安稳地睡下了,杨望一直不停地向安时道谢,安时让他取了纸笔来,写了两张方子分别留给他们母子二人,另外再叮嘱了几句,便以夜深为借口要离开了,临走之前也是直接地告诉杨望,自己前来这里一事不便向其他人提起,让他照做便行,杨望表示理解,也不想冒昧多问,送了她出僻院,又折身回去收拾,不久后也歇下了。
夜轩之和安时从杨府出来的时候,子时已经过了,顾知迎上前来,夜轩之吩咐他后续的事宜,安时站在夜轩之身后,抬起头看望天,那深蓝明净的天宇,月色如银光一样,夜风扫出了一大片晴空,眺眼远望,只见高低错落的屋宇后积聚着一堆堆的云絮,她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然后揉了揉眼,从夜轩之的身后抱了上去,闭了眼倦倦地伏在他的背上,夜轩之一边同顾知说着话,一边伸出右手到背后来扶她的腰。
说完之后,顾知让暗影卫牵了玉王爷的马来,派人将他们护送回府,一路上安时抱在夜轩之身后睡,回到府门前,夜轩之下了马,直接把安时抱回了寝殿,等她熟睡了以后又起身去了书房。
此刻程东俊坐在书房里,手肘撑在案前半梦半醒地睡着,手上还握着从宝京送来的密函,夜轩之推门进来,程东俊睁开眼缓缓站起来,懒懒地伸腰打着哈欠,说:“看你的样子,事情似乎办得很顺利呀,小安时呢?”
“睡下了。”夜轩之在案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喝了一口,伸手去接程东俊递过来的密函,打开看了一遍后放了下来,说:“看来三王兄安插在我身边的耳目还真不少……”
“你们今晚的行动,应该也很快就能传到祁王的耳里。”
夜轩之冷冷地笑了一声,“无妨,就算这次的事情治不上他的罪,但也足以能够打垮他一直以来处心积虑的阴谋。”
程东俊叹了一口气,说:“我思来想去一个晚上,如果杨千万自始至终只是一个替死鬼,那么,我们若是想要通过放长线钓大鱼,也许真的要从钟离赤岗身上想办法。”
“等这次把连同杨千万一起的贪官污吏都处理掉后,也能将剩下那少数想要动歪门邪道的人震慑一番,我当初想要将边城正本清源一事也办得差不多了,眼看中秋也快要到了,在回京之前,这达亓一行,我们一定要找到对付祁王更加有力的办法才是。”
程东俊也喝了一口茶,认真地问:“轩之,你觉得达亓国的二台吉真的可靠吗?”
夜轩之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如果单是对于我们来说,他不一定可靠,但对于安儿来说,却是毋庸置疑的。”
程东俊挑眉,“那你就不怕小安时被他骗了?”
夜轩之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像你这样的情场高手,难道看出不来?”
程东俊又伸了个懒腰,笑叹道:“哎哟,说到情场高手……太久没有去纤绯阁了,实在是白白浪费了我这大半年的英气年华……”
“等你这次的事情办好了,回京之后,怕也是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去纤绯阁了,兵部尚书官锦的千金,她能放过你吗?”夜轩之笑意盈盈。
“不是,轩之,你怎么能卸磨杀驴呢?”说起那位官家小千金,程东俊便觉得有些头疼。
“让你嘱咐官枫去办的事情,如今办得怎么样了?”
程东俊摆摆手,慢慢走到了窗前,说:“这官枫和官洁羽兄妹二人,简直就是我的命中煞星啊,一边给我帮倒忙,一边给我捅娄子,前些时候官枫还说要带着洁羽到这边城来,我是以死相逼才让他打断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啊……”
夜轩之也暗自叹了一声,闭着眼轻轻揉着眉心,说:“也罢,到时候回了晋安城再做打算吧,你先回去歇一歇吧,等天亮之后,杨府那边的事情就交由你来收尾了……”
“那杨千万要如何处置呢?”程东俊从窗前转过身来问。
夜轩之抬起头来,眼神里透射出几分寒光,他站起身也走到了窗前,说:“杀鸡要儆猴,但这一次,我们让猴子自己来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