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铅般沉重的乌云低垂于番外地的上空，乔甚至觉得自己伸出手就能触碰到这些臃肿的棉絮，压抑极了，空气黏稠停滞不前，窒息，好像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作呕状也吐不出什么来。

要下雨，却一直不下。

人类只觉得躁动，急促与不安。

这些天来番外地的天气异常诡异，乔觉得自己全身燥热，像是处在某个焦灼的地狱里，或者说番外地本身就是一个地狱。

远处数只黑鸟从蟹红的屋顶上腾起，扑腾了两下，便毫无气力的在另一个蟹红的屋顶上落下。

乔常常见那些到黑鸟，在番外地废弃的工厂里，在巨大的雕像前，它们停留在光滑的砖石地面上，从不叽喳，也不动弹，有人靠近时他们才会泼墨般惊起，又迅速落下。

没人知道这些墨点铺就的生灵是从什么地方飞来的，有人说它们来自于死海，那个象征冥国的地方。

甲铁城的地底有一片如同深渊的海，它死寂，静谧，不曾有海浪翻滚，荒神便生活在那死海之中。

人类世界几乎一切文明发展所需要的原料都来自于死海中的荒神，那些全身上下长出各式金属的怪物，人类从它们身上扒下了各式各样混合血肉的金属。他们将这些血肉投进工厂巨大的熔炉，提炼出来人类所需要的金属单质。

最为重要的是荒神体内流淌着一种叫做【红水银】的血液，人类将它称为【Fire Water】【神饮的烈酒】，这是一种蕴含极致能源的燃料，蒸汽机正是因此而发明的。

同等质量的红水银燃烧所释放的能量几乎是同等煤矿的成百上千倍。

这些如鲜血般赤红的液体取代了煤矿，让更加微小化的蒸汽机成为可能，机械外骨骼装置正是因为这种便携式蒸汽机才得以发明。

每一个机动骑士之所以能够掌握屠戮神的力量，正是他们机动装置内那个如同神明心脏般的血泵，它为人类提供了磅礴浩瀚的巨力。

从十八世纪中叶以来，人类在死海中捕获荒神，工业时代就此开启，一直到如今的二十世纪初期，时代已经持续了近两百年。

两百年期间，人类科技几乎是呈爆炸式发展，甚至研制出了国家战争机器【机神】。

机神是机动甲胄的最高进阶，驾驭机神的人类被称为国家机动骑士，那是国家暴力机关的最高战力。

机动骑士也正是在荒神尸首上所建立起来的国家战力体系。

番外地的男人们大都想成为机动骑士，机甲是男人的浪漫，女人同样为那些掌握机甲术的男人痴迷，毕竟机动骑士象征着地位和阶级。

甲铁城等级极其森严，上层的人对于下层拥有近乎神祇一般的权利，在这不被国家所承认的番外地，人类甚至只是如同猪狗般的生物，毫无价值。

番外地的人要去往甲铁城，只能成为国家机动骑士，那是受到甲铁城律法认可的真正骑士，是去往甲铁城的唯一途径。

乔即使拥有机动甲胄，也只是番外地的非法骑士。

在面对真正的国家机动骑士时，所有假的，野的，非法的骑士都会相形见绌。

他们无法与真品所比较，赝品终归只是赝品。

他们再怎么相似，某些内在的东西都不会改变。

“父亲，我也要有自己的机动甲胄了。你会为我骄傲吗？”

乔坐在屋顶上。

远处数根白色烟囱吐露出浑浊的烟雾，一直向上飘去。

乔知道那些巨大烟囱的内部已经千疮百孔，他看着它们，就好像是看到了佝偻老人嘴里燃着的破旧烟斗。

“想去甲铁城吗？乔。”

“是的，父亲。我并不想成为一只黑鸦。”

“那就一直往上走，千万不要回头。”

“可我要是不回头，可能就看不到你了啊。”

“乔，你要记住。往上去你才能看到更高更远。”

“……”

“父亲会一直看着你的背影的，你千万不要倒下，不然我会笑话你的，我的儿子。”

乔没有注意到，卷毛来到了屋顶。

他盯着乔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背影异常地孤单，他似乎正在远离自己，似乎自己如何也抓不到。

“卷毛，你怎么来了？”

乔转过身子，眼睛带着笑意。

卷毛这才觉得自己好像是抓住了他。

“焦灼者已经完工了，你看看。”

他打开身后的一个机械箱，那里面漆红的甲胄缓缓伸展开来，这具甲胄比起之前精美了许多，赤红的金属表面反射出金色的流光，看起来不像之前那样割裂了，更像是一个完整的人类躯壳。

“卷毛，你简直就是天才机甲师！”乔赞叹道。

他盯着这具机甲，就像是盯着女人的身子。

“是吗乔，有这么棒吗？”

“当然了卷毛，你以后可能会成为最伟大的机甲师！”

“是吗，我也能成为……机甲师？”

“为什么不能，卷毛，这具焦灼者和我之前在店铺里所见到的机动甲胄完全不一样，你趴在他金属外壳上倾听，你甚至能够听到一些灵魂的呼吸。”

“真的吗？”

“你试试看。”

卷毛趴在焦灼者的钢板上。

那里面蒸汽带动转子，在长而狭窄的黄铜管里穿梭，贴过金属薄片，一直冲出机甲身后的数根排气口。

“好像真的有灵魂的呼吸声……”

卷毛从来没听过这种声音，就好像风从很远的地方跋涉而来，一直盘绕在神明的庙宇中，它停留在那里，在呜鸣。

“乔，你相信机甲是活着的吗？”

“我相信啊。”乔凑近卷毛的脸，“我相信一切都是活着的，所有的东西都有它的生命。”

“乔，你竟然会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我父亲说的。”

“啊……”

卷毛不敢说话了，他怕乔又会想起来不好的过去。

“没事的，卷毛，想说什么都行。”

“乔，地下骑士格斗赛今天晚上开始吗？”

“是啊，你可以去看看。”

“我恐怕得晚点来，勒努瓦拜托我去给他维修一件机甲。”

“哦，好的。”

“乔，你不去安妮那里吗？你已经很久没有去她那里了，你也许可以和她说说话，她可能也想你了。”

“赢了再告诉她……”

卷毛不说话了，他陪乔在屋顶上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蟹红的屋顶上，留下的只有漆红的甲胄还有一只孤独的黑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