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江岸边的画舫从外看装饰简单,不曾想舫内竟是金壁璀璨,摆放器具物什无一不精美。
舫内正中摆了张楠木八仙桌,座上男子一身蓝色锦袍,剑眉凤目,鼻正唇薄,给人高贵清华之感。
“闲云公子,又见面了。”
这男子同秦奇川说话,视线却落在江重锦身上,目光打量。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周。”
“哦?周公子。”男子轻念了一遍,剑眉微挑,好整以暇道:“我见公子样貌出挑气质彬彬,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小公子,永安似乎......。”
他的黑眸中带了审视的意味,看得江重锦一时也慌了心神。
“没有姓周的名门。”
秦奇川侧身挡在江重锦前,断了男子的视线,淡道:“这是我在昭苏结识的小友。”
“原来是从昭苏来的。”男子轻笑一声,复而坐下,晃了晃手中的酒盏:“渝州一别,已近一年。”
“是。”秦奇川回答不咸不淡:“天涯何处不相逢,不想能在永安再遇燕公子。”
原来这男子姓燕。
“我以为闲云公子应该同我一样不随俗世眼光那般喜欢屈原。公子也会去参加斗文大会?”
秦奇川一扯嘴角:“路过而已。”
江重锦原以为这燕公子和秦奇川交情不错,现瞧着也不像。
那燕公子坐着自顾饮酒,秦奇川站着自顾垂眸。
舫内一时无言。
江重锦站得腿有些酸了,秦奇川也发现了,作揖道:“鄙人的小友还要在天黑前回昭苏,就不叨扰燕公子了。”
男子不答,行至秦奇川面前,双眸微眯:“这么说,一年过去,公子仍要像在渝州一样拂了我的心意了?”
男子平淡的语气里透出冷酷无情的警告。
江重锦看眼身前身姿挺拔的秦奇川,秦奇川不答,算是默认了。
“公子之才,既不能为我所用,我若弃之,保不准哪一天就被他人夺去,成了对抗我的利器。”
江重锦听着心颤,能说出这番话,这男子身份绝不简单。
秦奇川是大周御史大夫,看来这男子并不是大周的人,江重锦也没在楚国见过他。
那便是....大夏的人。
还是一个在大夏位高权重的人。
“闲云公子,当真愿意闲云野鹤了此生?”
男子踱一步与秦奇川并肩而站,双手背负,慢道:“还是说,公子已经寻得入仕高升的好去处,而这个去处。”
男子话音一转,黑眸乍现厉色:“是大周。”
话落,眼前闪过一丝寒光,一柄长剑已抵上秦奇川的脖颈。
江重锦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吓得渗出冷汗来。
秦奇川面色如常,突然笑了:“燕公子抬举在下了。”
那男子剑口又向前一分,没有收手的意思,剑拔弩张之际,画舫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是方才的玄袍男子走了进来,附耳说了几句。
男子脸色阴沉,盯着秦奇川许久,方收回剑,挑唇笑道:“闲云公子果真声名远播,不知那人会不会和我一样,失望而归。”
身后还站着江重锦,秦奇川反手牵住她走出画舫,好在袖口宽大,没叫人看出来。
秦奇川知道她一定是吓坏了。
舫内恢复寂静,舫内的屏风后走出一肤若凝脂,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轻声唤那站在桌前的蓝袍男子。
“雁卿。如何?”
蓝袍男子不语,目光沉沉,盯着面前的酒盏。
俊俏公子伸手从后环住萧雁卿:“方才同闲云公子一起来的女子,雁卿可注意到了?”
萧雁卿挑眉:“女子?”
“是个和我一样男装打扮的女子。”
萧雁卿见他身量瘦小,长相女气,倒也没往这方面想。
“雁卿若觉得放弃闲云公子太过可惜,可以从那个女子身上下手。”
萧雁卿拿手轻扣着桌面,沉思许久,方道:“若真用这种手段,闲云公子也不可能真心归顺与我。”
眸色一厉,萧雁卿想,方才真应该杀了他。
可惜了。
......
下了画舫,秦奇川才松手,看江重锦许久:“方才......唐突了。”
半晌又憋出一句:“是我失策了。”
秦奇川脸上难掩愧色,江重锦勉强稳住心神:“我先回宫了。”
秦奇川也知道她一时难缓过来,只道:“好,我送你。”
“公子且慢。”
江重锦还沉浸在方才惊险的场面中没有回神,只是这声公子实在熟悉。
一转头,果然瞧见了熟人。
秦奇川被人拦下,拦路的男子背对着江重锦:“我家公子已候闲云公子多时了,还请公子上楼一聚。”
江重锦不敢置信,往身侧酒楼看一眼,正巧对上男子的视线。
男子一身紫衣,长身而立,眉眼如墨画,俊美绝伦。
那双温润的眸子,在看见江重锦的一刻有光泽流动,却也捕捉到江重锦满脸的震惊慌张之色。
“阿妩!”
下一瞬,男子已下楼追出去。
情急之下,江重锦又犯了路痴的毛病,也记不得自己胡乱跑的路,好在大街上人潮涌动,那一抹紫衣身影已看不见了。
抚了抚心口,江重锦随便找了个路人问:“公子知道聚贤阁怎么走吗?”
江重锦呼吸一滞,下一刻,手腕就被人捉住。
江重锦心神紊乱,任人牵着带到一个人稍少的巷口。
江重锦抬眼,看着截住自己去路的男子。
那两个字再熟悉不过,只是现在喊来却格外晦涩。
“淮业。”
他已经是楚国国君了。
他身上没有上位者的威严和压迫感,自己眼前的淮业,好像一直都是那个牵着自己在宫巷漫步的翩翩少年。
这些都是假象了。
宁王野心勃勃,苦心培养淮业就是为了有一天他能继承大统。
数年精心谋划布局,才能成为民心所向,在父皇驾崩后名正言顺地继位。
自己早就意识到了,却一直在逃避。
江重锦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不逃避,早点认清和他之间不可能,现在面对他的自己是不是也能多份坦然。
满街喧哗下衬得巷内异常安静,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方才牵着江重锦的时候,江淮业就发现了,江重锦未带珊瑚手钏。
“阿妩......阿妩不喜欢红珊瑚了吗?”
江重锦轻咬下唇,狠狠摇头。
淮业眼眸一沉,面上浮现一层痛楚来。
自己和阿妩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情急之下,只想留住她,却没意识到如今她即使站在自己面前,他们之间也是。
相对无言。
江重锦撇开脸,不去看他,是怕看见他的愧疚,怕听他说后悔。
可那又怎么样呢?自己和淮业已经是两条道上的人了。
江重锦冷然开口:“我要回宫了,闲云公子还在等你。”
“公子。”是景逸找了过来,景逸看眼眼眶微红的江重锦,开口:“闲云公子也在找......平乐公主。”
淮业闭眼,将眼前的人搂进怀里。
今日一别何时再见,应该再也见不到了。
江重锦没有表情,就这样任他抱着,越抱越紧。
他的声音恍若游丝,又像在祈求,一遍遍喊阿妩,终于放开了自己。
江重锦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巷子,松开紧握的手,手心是密密麻麻的血印。
再见了。淮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