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元七百年中秋,常府里歌舞升平一片,盈盈的灯光伴着忘川河畔已然亮了好几宿了。
薛輪端坐在蒲垫上,面前宽大的矮桌上摆着各色佳肴,舞池里的女子腰肢纤细极了,好似叫牡丹。
与昨晚的柔美温顺不同,牡丹今日美得更光彩夺目些。
大约是因为表演,妆容尤其艳丽,玫红色的收腰舞衣妥帖的裹着那具娇美的身子。
厅内的烛光一摇曳,愈发衬得肤若凝脂。
音乐声起,舞姿闲婉柔靡,妙态绝伦。
一曲终,掌声起。女子琥珀色的瞳仁轻佻往他这方一移,顾盼生姿。
薛輪手指摩挲着杯沿,瞬间便被勾起昨夜的旖旎来,立即抬起手里那盏变得滑腻的酒杯来。
对面的常子锡瞬时会意,跟着高举酒杯,视线滑过舞池中间的身影上,挑了挑眉,仰头喝下了杯中酒。
薛輪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手腕轻轻一晃,掩袖一饮而下。
如若不是立场缘故,常子锡倒真可以结为莫逆之交。
“将军……”旁座的董泰轻唤道。
薛輪看过去,手掌在桌侧压了压,给了他一个“吾心中有数”的眼神。
董泰轻颔首,视线转回舞池中央,此刻,两名耍杂艺的孩童翻滚着跳了进来,活泼灵动得很。
牡丹刚换了身浅色的衣裙,恭敬的坐在薛輪身侧,馨香沁鼻。
“哈哈!好!好乐好舞!”陆成明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薛輪不自觉皱了皱眉。
董泰轻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没听清晰。
薛輪眼锋一扫,他当即住了嘴。
只见自门厅外走进来三名身影:陆成明、陆夫人和传闻中那常子锡的未婚妻陆小姐。
常子锡立即起身向陆将军拱手行礼。
一袭艳丽红衣的陆小姐端端正正的分别给上座的常逸鸿、侧座的常夫人行了个大礼,从背影看,确实显得端庄恭敬极了。
不亏是嫡出的大家小姐。
“常将军见谅,陆某今日才得空,所幸还能赶着个尾宴。”陆成明对着常逸鸿拱手道。常逸鸿亦笑着回礼:“陆将军大驾光临,常某荣幸至极!荣幸至极!”
一直站在常子锡身后的许副官立即吩咐着布桌上菜,丫头们井然有序的忙了起来。
陆夫人被常夫人亲热的拉至身旁,一同坐在常将军的左下侧,陆将军坐在常将军右下侧的空位上,陆小姐的矮桌布在了紧挨着常子锡座位的下方。
许副官倒是一贯机灵得紧。
薛輪目不斜视的端着酒杯继续饮起酒来,视线随意一扫。
斜对面的陆姑娘刚落座整理好裙摆,正好一抬首。
薛輪的视线瞬间便被粘住了似的。
常子锡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牡丹垂在桌下的手正好搁到薛輪腿上,手指无意识的敲了敲,状似调情。
薛輪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抬至唇边一吻,眼睛转回到牡丹的脸上来。
陆将军瞟了眼牡丹的前胸,心神领会的大笑了起来:“薛将军,好福气!”。
薛輪举起酒杯,淡笑道:“陆将军幸会!福气么,得亏常少将肯割爱。但愿,他能一直如此大方才好!”说完瞟了眼对面的陆小姐。
“得寸进尺可不是西南薛将军的作风。”常子锡一边淡笑着回应,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方精致的帕子放在陆小姐的桌边。
陆珠莎手里正舀着一勺汤,眉眼未动半丝。
只见她将手上的汤勺缓缓的送至嘴边,小啜了一口,随即放入搪瓷盅内。尔后,轻拿起常子锡放至手侧的帕子,印在唇上,偏头与常子锡平静的对视了一眼。
仿佛跟演了出哑剧似的,毫无声息。
那红衣袖里,一双白嫩刺目的柔夷却搅得薛輪心潮澎湃,浪涛翻涌。
“尝尝今天的红豆酥,食材是特意从南边淘来的,酥饼里伴了淬桂花汁,按照你说的法子做的。”常子锡侧身轻言道。
陆珠莎点了点头,拾起筷子。
此时,玩杂技的孩子轻声退了下去,音乐声又起来了,舞池里上来了五六名女子,穿着大胆奔放极了,露出一大片光裸的胸脯和白皙的腿来,一张张脸却是遮得严严实实的。
侧旁的牡丹不自觉的抚了抚裙摆。
陆珠莎眼睛滑过池内舞女,见怪不怪的继续吃着点心。
吃香斯文,内心从容。
薛輪觉得自己的瞳仁像是被拴了根线,全然不受自己控制了似的,老往陆姑娘身上跑,拽都拽不回。
陆珠莎抬眉,跟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眼瞳漆黑一团,却清澈明亮极了,她并不躲闪,反对他弯了弯眼。
她的笑纹从眼角一路荡漾到眼尾,形成一道惊艳的弧度。
明明是笑得那样清浅,怎会有那样好看的笑纹。
董泰不自主的瞟了眼常少将,只见他轻咬着下颌骨,浅浅淡淡的笑着,与陆将军对饮。而陆将军一副“丈母娘瞧女婿”的表情明晃晃的挂在脸上。
再看自家的将军,眼睫都在颤。心下想到:“这好不容易维持而来的太平和睦光景,怕是又长久不了了,唉……”
……
音乐声停了许久了,厅里陆将军浑厚的笑声时刻还在回荡着,小一辈们早都坐不住了,不知都跑到哪儿散玩去了。
薛輪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着,董泰跟在后边,一双手要扶不扶的,薛輪却觉得他碍眼得很,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
“将军……”
“哎呀,我知道,常子锡,和他打了几百年了,我可比你清楚多了。你若偷他一寸土地,他得要了你的命;至于女人,牡丹啊,你是瞧见的。”顿了顿,“他常子锡可从不把任何女子放在眼里。”
“可是,陆姑娘她与旁的女子不一样!”董泰急道。
“我知道不一样,不就多瞧上两眼,瞧两眼都不行么?”薛輪伸手往董泰头上招呼,“都一样,我还至于巴巴的瞅么。”
“将军,你醉了!陆姑娘不一样,她将来是正妻。”董泰坚持道。
“正妻也不过是女子么。”薛輪挥了挥手,“整得好像你将军我是个流氓土匪了似的,见女子就扑么。”
“可我就是知道,你对她,不一般。”董泰轻声嘀咕道。亦步亦趋的跟着,生怕他胡闹。
薛輪没听清晰,懒得再与他争论,干脆在回廊里踱起了舞步来,董泰抹着汗,无奈的任他胡扭。
突然,薛輪停住了脚步,董泰埋头没留神,一头扎在了薛輪的脖颈上,鼻头处酸得皱眉眨眼的。
“嘘!”薛輪目视着前方。
董泰跟着瞧过去,前面是个内井小花园,一男一女并坐着。
“今日的红豆桂花酥如何?”
“嗯,很不错。”陆小姐挑着眉点头回答。
常子锡的嘴角上扬了起来,眼目低垂着:“明日我差人将原料送到你府上,据说还可掺点花生沫儿,更酥香一些。”
“嗯,我改日也试试。”陆小姐眉眼弯弯,“常子锡,他们说你……”
“说我如何?”
“说你……展翅可飞九万里。”
常子锡嘴角刚来不及压下去又往上弯了上去,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头:“那又如何?”
“所到之处,山平海啸?那为何还要……”陆珠莎抿了抿嘴,未继续问下去。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常子锡挑眉瞅她,“但是,你可知孙悟空那么厉害,一个筋斗就能翻十万八千里,为什么不背着师傅直奔灵山呢?”
陆珠莎侧头望着她,眸若星空。
突然拍着手仰着头,弯唇彻底笑开来:“常子锡!我明白了!”
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热烈,遂面露羞涩。
常子锡像是情不自禁的弹了下她的鼻尖,深深的瞧着她,却没再言语。
明明未逾距半分,他们之间却流动着一股似有或无的亲密感。
陆珠莎回头间突然看了眼十步之外的许副官,常子锡的视线跟着移过去。
许副官独自站在回廊转角处抓耳挠腮的,陆小姐噗嗤一笑,随即起身正色道:“你若有事,先去忙,我暂待一会儿就去前厅。”
常子锡抚了抚她的头顶,侧过脸来,董泰骤然心一惊。
常子锡终是什么也没说,转头阔步朝着许副官走去……
薛輪自始至终都像是被定住了,嘴边倒是笑意盎然的。
一只猫跃了过来,陆小姐一把抱了个满怀:“阿灵,连你也怕他么,我可不怕呢。”她那张瓷白的脸上明明还是稚气未脱的样子,这会儿却像是坠入爱河已久的女子,因为自信笃定,一派娴静雅正。
薛輪拉着董泰小心的往回廊另一面拐去,然后董泰听见他问:“孙悟空那么厉害,一个筋斗可翻十万八千里,为什么不背着师傅直奔灵山呢?”
“我这等莽夫,哪里参得透圣佛。”董泰撇嘴委屈道。
薛輪像是根本不在乎他的回答,继续嘟囔:“她明白了,她到底明白什么了?!”
前面有个窈窕身影。
董泰停下脚步,躬身道:“将军,牡丹小姐迎你来了。”
薛輪一抬头,牡丹倚在门廊上,妖娆万千。
牡丹常年习舞,身姿自是漂亮极了,“盈盈一握若无骨”“销魂双乳耸罗衣”大抵都是用来描绘她吧。
明明前一夜,也是这般没有一丝月色的夜晚,自己在那方丰腴温软的身体上,翻云覆雨酣畅淋漓来着。
这会儿却觉得,眼前的这具身子熟得太过分了些,那些平日里极容易滋生的绮念这会儿像是全跑走了似的。
这天色又暗又低,像是被人生生扼住了咽喉似的,压抑窒闷得紧。
让人好不烦躁。
可能到底是酒喝得太多了些。
去他娘的庆功宴,终是他俯首称了臣。
于他而言,何来的功可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