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府纳侧室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拜帖一送至冥府内,陆将军便下令,婚宴当日,就由陆珠莎代表陆府前去观礼。
越是解除了婚约,越是要彰显出这陆家大府嫡女的风范来。
“我没让你一定要成为所谓的巾帼英雄,但是,一笑泯恩仇的气度,我陆成明的女儿须是必备的!”父亲扔了这么句铿锵有力的话便出门了。
三百年来,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常子锡或独自或随父亲入陆府例行问候。
陆珠莎去常府的机会不过二三,上一次拜访还是常子锡平了西域收复了薛輪,大办庆功宴,陆珠莎随父母身侧,入夜时分才将将赶到的。
宴后,倒是被常子锡领至后花园坐了稍许,常府全貌她却是从未看清过。
怕是她幼时送给常子锡的那只灵猫阿灵,如今连常府内哪个旮旯角落里的老鼠洞都给弄清楚了罢。
常府家大业大,政令宽和自由,每每设宴,好似整个黄泉都要一同热闹了起来。
父亲差蒋广陪陆珠莎前去观礼,新婚礼物还是母亲一个月前早已备好的,母亲经营这般事宜总是极妥帖不过,必是隆重又不至张扬。
出门前,陆夫人亲自守着陆珠莎换下了日常的红色衣裙,特意准备了一身素衣,浅蓝的素底,纯白简洁的刺绣。
原是想尽量行事低调,可是换上一看,到愈发飘逸美艳了。万不可换回她素日的红衣,又绝不能将就换上别人的衣装失了陆府的体面。
那蒋广还焦急的等在门廊外,陆夫人拧着眉沉吟了半刻,随后只得给陆珠莎披了件青碧色的宽大风衣,随手还为其将帽子裹上。
蒋广瞧着急急忙忙奔出来的陆小姐,捂得只剩一双眼了。
这哪里是去祝福二位新人,倒像是去捉奸……
席上婚礼正进行至最重要处,一对新人正儿八经的跪在地上拜天地敬父母。
常子锡着一身黑色的对襟上衣,下装为黛色。戴着平额帽,其余并无任何配饰。除了衣襟与袖口处瞧得见大红色的里衣来,他倒真不像新郎官儿。
只是制衣者颇费心思,常子锡礼前像是嫌里衣尺寸大过外衣,几番整理。
其后稍一活动,那些红便自顾的跑了出来。
旁边跪着的是满身红衣的新娘,即便是盖着盖头,都瞧得那是一双出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来。
陆珠莎兴致勃勃的瞧着一对新人行礼,旁边突然一姑娘低声问她:“姑娘可是染了风寒?”
陆珠莎沉默的点了点头。
那女子温和的笑着,继续小声道:“我是茉莉,常府后院的。”
陆珠莎打量了她一眼,穿得一身清清淡淡的湖绿色衣裙,眉眼也淡极了,姿态倒是大方得很。
有几分小家碧玉的书卷气,全无上次在庆功宴上见到的牡丹那般媚色。
看来,这常府后院藏龙卧虎,绝非虚言了。
茉莉旁边立着一名珊瑚色娇俏女子,刚在厅前,她差点以为她就是新娘子来,因为到底是侧室,衣裙颜色相宜,妆容也是极浓重。估计许多人会错认。
那珊瑚女子轻笑了声,说:“听闻这东海龙王嫡长孙女愿意做妾,只对我们常家提了唯一要求,就是须得着大红婚服,从正殿进门。常府还要大摆婚宴,昭告四海八荒。大红婚服我们少将军倒是立刻允了,婚宴也允了。只是到底只能从偏厅入门,至于昭未昭告四海八荒,奴家们就不得而知了。”
茉莉笑道:“芍药,你这语气怎地有些酸腐。”
那名唤作芍药的娇俏女子,双眼一翻:“茉莉,合则你是来祝福的么?”
陆珠莎咂了咂舌,喏,又是一常家后院的。
薛輪本站在后方,对这般墨守成规的婚礼兴趣索然,听闻前面有女子的谈话声,他一细打量,明明单单一个侧影,他便觉得顿时周身的血都热起来了。
这个婚礼有些意思了。
往前挤了好几步,才近了身,扯着那青碧色的衣袍自后一用力,兜头便将陆珠莎的风衣帽子生扯了下来。
“呀!”陆珠莎轻声惊呼道。
本没有人注意她如此装束,现下倒是所有的视线全往这边拢了过来,那裹得严实的衣帽底下,原来是一绝色小仙娥!
不知潜藏在哪根梁柱上的阿灵听到了陆珠莎的声音,咻的从上座直扑陆珠莎的怀里。
猫爪带动了一股疾风,新娘子大红色的头盖妥妥的被掀了下来……
新娘子双目圆瞪瞧着对面的夫君。
常子锡的目光轻轻搁在那名抱猫的小青娥身上,仿佛在瞧猫,目光平和。
可是,熟悉常少将的人都知道,他断不会将视线搁于任何女子身上多停留半刻。
众人哄堂大笑:“呀!这新娘子的盖头,倒是被这只灵猫给掀了!”
那东海龙王的嫡孙女熬霜此刻双眼猩红,委屈得蓄满了泪。她手掌一翻,掌风直朝陆珠莎扑了过去。
薛輪反应快极了,一把将身侧的猫与人护至身后。
厅内,常子锡好似更快一些,早已经握住了新娘子出掌的手。
只见他若无其事淡笑着将大红的盖头重新盖了上去,新娘子入了洞房去了。
婚宴上热热闹闹的,满院的大红绸带,这黄泉界内都鲜艳了起来似的。
薛輪坐在陆珠莎旁侧,不停给她布菜,她瞧着碗里堆砌如山的美食,反倒令人食之无味难以下咽。
恰逢有将领来敬酒,陆珠莎索性起身抱着阿灵出了正厅,沿着曲曲绕绕的回廊逛后花园。说是后花园,其实除了青石板与荒草,再无他物。
怀里的阿灵倒是安静极了,舒适的蜷在她怀里,时不时满足的发出一两句“喵呜”声。
前面隐隐约约有人声,陆珠莎正犹豫着是否要转身,突然听到对方提及自己的名讳,便索性驻了足。
“哥哥,你若真要求娶那陆家嫡小姐,熬小九呢?她回来后,你岂会意难平?”是一女子的润亮声线。
“霜儿,熬小九心之所向并不是我。娶那陆小姐,是父亲的决定,他有他的盘算……”沉静的男声响起。
“可是,小九与他自是不可能,天帝会将她赐婚与你……”
陆珠莎努力倾过身子,特别好奇这扬言将要求娶自己的,到底为何人。
突然一股力量袭了过来,她抱着怀里的阿灵瞬间一同被吊挂在屋檐上!
低首一瞧,身上绑着的是条鳞状的龙鞭。
陆珠莎闭了闭眼,该来的总归会来。
“哪里来的妖女?怀里的妖猫是何物?”一名女子厉声问道。
抬眼瞧过去,并不是今日堂上的新娘。
果然,尔后新娘子才从她身后步了出来,身上还穿着那套大红的喜服,头上的钗环整整齐齐。
一个侍女就有这等迅速狠辣的身手!
陆珠莎觉得总归要保住爹爹的颜面,这般被人挂在墙上着实不雅。
抬腕一动,随即解了龙鞭,轻轻然飘下地来,怀里的阿灵睡得正酣,从头到尾眼皮都未抬一下。
它是愈发被那常子锡给宠得无畏无惧了。
“阿娇,住手!”那侍女又要出手,熬霜抬手制止了,只盯着陆珠莎,谦声道,“姑娘请见谅,侍女阿娇不懂事。姑娘想必定然记得我是谁。”
刚刚对话的女声。
原来便是今日常子锡的新娘。
陆珠莎微福了福身子,算是行了礼,并未出言问候。
那么,莫非要求娶自己的是那东海龙王的滴孙?现下为何不现身?
倒是真想一睹其真容来着。
“姑娘今日无意搅了我的婚礼,夫君叮嘱吾切记宽容大度,念及你本属无意,吾便也不再计较。只是姑娘带来的这妖物,须得留下命来。”傲霜的语气明明轻淡温和极了,却听得人周身都竖起寒意来。
陆珠莎再度福了福身子,如今是不得不开口了:“我们家阿灵有些时日没见我了,想必是太过激动,还请夫人见谅!”
“我从未想过要怪罪于姑娘,只是这猫,姑娘今日怕是护不住了。”
“霜儿,我刚从前厅过来,多喝了几杯,怎地不在房内等我呢?”常子锡的声音自回廊另一端响起。
“小心见了风。嗯?”那明明听过无数次的男性声音,被酒精一浸,愈发醇厚盈耳,却是陌生得紧。
常子锡将手里的披风轻柔的盖在那方红色的肩背上,尔后对着陆珠莎点了点头。
陆珠莎只得又头大的又福了福身子见礼。
见完礼后,她抱着阿灵转身便走。
“站住,猫得留下!”这次是那名唤作阿娇的侍女声音。
“阿娇,莫急。”另一个女声响起,“夫君,我并非过分,只是不管她是你的什么客人,今日都必须得给我留下那只猫的命来!”
随即有掌风声、衣物摩擦声一一响起,陆珠莎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将要拐角时,常子锡的声音终于自后方传来:“霜儿,恐怕入了我这常府,这世间,便没人动得了我的阿灵。”
声线温柔极了。
嘁,还真真是一双绝配。
刚转过回廊一角,薛輪那凉薄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哎哟,这一猫一人生生破坏了人新婚夫妇的情绪来呀。”
陆珠莎剜了他一眼,继续朝着出府的方向前行。
“我说你这小妮子,生生搅了人新婚夫妇的甜蜜氛围,自个儿倒还气鼓鼓的了。”
陆珠莎忍无可忍道:“今儿在堂上,本就是你惹出来的祸事,原与我何干?非被你拉扯到这漩涡里来。”
“陆姑娘,你往那儿盈盈一站,便已喧宾夺了主。你说你,到底无辜不无辜?”
陆珠莎懒得搭理他,继续前行。
那薛輪也不急,跟在后边继续说:“陆姑娘,听闻贵府陆夫人四处求亲,为何不愿考虑考虑薛某?”
陆珠莎终于停了下来,回头不屑道:“你?”
“我为何不可?莫非姑娘是嫌弃我为常子锡手下败将么?”
陆珠莎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可为你去重新反了那常子锡。”
陆珠莎抬眼道:“若反了后,你便是逆贼。反倒不如你那土匪或是败将之名了。”
薛輪大笑了起来:“有意思,小姑娘,我看是那常子锡眼拙得紧呐。”
陆珠莎将帽子重新戴上,只剩一双明亮的眸子,眨了眨:“眼下薛将军是没发现我的拙劣之处罢。告辞!”
“欸!”薛輪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了陆珠莎的披风。
陆珠莎回首抬掌一推,薛輪毫无防备,被一股气息弹至三十尺开外处,手上死擒着的披风反倒彻底揭了下来。
他一个腾空翻站了起来:“陆姑娘好修为!”
十几步开外的陆珠莎,一袭浅色衣裙,亭亭立在那儿。
这半灰半黄的世界里像是顿时射进一束光来。
“薛将军,你站在常某的地界上,怠慢我的客人,可是你的不是?”常子锡还是那袭深黑的婚衣,他背着手踱了过来,衣领及袖口处的艳红着实扎眼得紧。
常子锡竟来得如此之快!
薛輪挑了挑眉,淡笑不语。
陆珠莎已经转过回廊不见了身影。
没半刻功夫,阿灵自外扑了进来,直接跃进了常子锡的怀里,疾风中还带着几分那女子身上独有的馨香。
常子锡抚了抚阿灵的脖子,突然摸到了一个沁凉的硬物,心下一噔,转身面对着薛輪,不动声色道:“薛輪,你今日缠在陆姑娘身侧,倒是想如何?”
“我若没记错,常将军,你可是去年初便与那陆姑娘解除了婚约?”
常子锡淡笑着,语气凌厉了几分:“薛輪,你记着,不论退婚与否,陆珠莎她迟早是我常某的妻。你知我向来对女子不太上心,我府上的芍药茉莉玫瑰如那牡丹一样,你想要谁,与我提皆可。”
“我若只想要陆珠莎呢?”
“那便是一场恶战。”
薛輪摇头大笑着:“常子锡,君子万不可太过霸道自负。对面陆姑娘,可不止你认知的那般大家闺秀。”
“那便是常某该考虑的事。”
薛輪眼眸一动,挑了挑眉:“芍药杜鹃就算了,陆姑娘你不允也行。那就今日堂上那东海嫡公主让我如何?”
“那也是妻,自是不可能。”
薛輪不可遏制的笑了起来,常子锡回头一看,陆珠莎正折回至此。
她像是丝毫没听见他们之间的对方,只对着薛輪道:“将我的披风还我!”
常子锡一愣,她已然对他行了个虚礼,从薛輪手上夺了披风便转身而去,身姿飘逸潇洒至极。
薛輪歪着头,笑得欢实极了:“常子锡,既然你的妻不允。那陆姑娘,便是得看你我之间谁的速度更快些了。”
说完不待回应,便追着那白净飘逸的身影而去……
常子锡拧了拧眉。这新婚宴,着实不该通知薛輪才是。
他握着拳,手掌内是刚刚从阿灵身上取下来的血玲珑。
她总是这般。
明明她及笄那年,他曾郑重送过去的。
今日,她却潦草的往阿灵的脖子上一系,就给还回来了,轻飘极了。
他望着刚刚那方白色身影消失的转角处,那个温婉的大家女子,明明着一身红色最是明艳不过的。
为何一袭白衣也能这样摄人魂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