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珠莎傍晚时分才出发,出门前,丹儿笑问:“少夫人自嫁入常府以来,为何独喜素衣了?将军在陆家的聘礼里,给姑娘准备的两套衣裳,那套白色的太过飘逸好看,你说舍不得穿;可是,另一套红衣,你却从来动都未动过呢。”
陆珠莎回身瞧了她一眼,娇笑道:“那一套么,要在我最高兴的日子里穿。”
丹儿弯唇看着她,一脸的了然。
陆珠莎已然走到兵临堂门口了,才顿醒,常子锡出门前不是叮嘱过要回府用晚膳么,那么,他自会带着阿宋回去。
她好笑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约莫是被丹儿那一颗萌动的春心给搅乱了思绪。
正待悄声转道回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陆姑娘!可是从未在兵临堂里瞧见过你呀!”
陆珠莎闭了闭眼,又是薛輪。已然声明了几十年了,依旧没用。即便是常子锡在场,他依旧我行我素,每次见面一口一个“陆姑娘”叫着。
常子锡平日倒也不恼,淡笑着任他在礼制规矩内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陆珠莎转首福着身子微微行了个礼:“散步散着散着便到这儿了,现下正要回府准备晚膳呢,要不我们将军可该恼了。”
说完转身便走,薛輪一把拖住了她的外袍,纱织的袍锦,从手指间滑过,面料软腻得紧。
薛輪捏着一角,成功的阻止了陆珠莎的脚步。
“薛将军!请自重!”陆珠莎回身恼怒道。
薛輪噙着一抹笑,吊儿郎当的睨着她。
陆珠莎凝了凝神,倏地抬腿横扫了过去,那边薛輪一惊,连连后退,后退间,倒是松了手。
只是陆珠莎一回头,薛輪的手指便又黏至衣裳上去了。
陆珠莎气急,抬掌挥了过去。
薛輪头一偏,调笑道:“陆姑娘被常将军养在后院几十年,这功夫、修为倒是都退步不少了呢。”
陆珠莎懒得搭理他,连连出掌劈了过去。
薛輪自始至终不出手,一面左躲右闪一面悠闲后退着。
“啪!啪!啪!”突然自门廊下响起击掌声来。
陆珠莎陡然收了腿,气喘吁吁的站定一瞧,常子锡一身深色的军服站在门厅下,笑看着她,一脸的赞赏:“想不到我们家娘子这拳脚功夫了得。”
陆珠莎满面通红,娇喘连连,只听见那边薛輪调侃道:“少夫人的功夫向来好得很,只是,好似没有往日的敏捷了。”
“那么,薛将军,请慢行。”常子锡淡淡瞥了眼薛輪,伸出手来对着陆珠莎唤道:“来,蕊儿。”
陆珠莎朝着他迎了过去,被拉至门厅口,她突然转身对着站在原地的薛輪,皱着鼻头伸舌做了个鬼脸。
薛輪只觉得原本那颗云淡风轻的心又鼓胀了起来,他提息企图让自己静下心去,却是体内气血紊乱一团。
索性放了气,且随它去……
常子锡将陆珠莎拖至自己的休憩室里安置好,低头轻声叮嘱道:“阿宋由沧平和历江陪着,正练得起劲呢,我刚刚练完下来,一身的汗,要去洗洗。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那边书架上有不少书,虽都乏味得很,你挑挑拣拣看看有没有能看的罢。”
说完,亲了亲她的额,眉眼低笑着。
视线锁在她的红唇上瞧了好一会儿,再回身看了看半开着的门,终究没忍住歪头轻啄了一下,随即转身出门去了。
陆珠莎在他那方休憩室里踱起步来,比起自己的卧房,这儿着实太小了些,南面有一扇小窗,透过窗户,能看得见后院。
后院里约莫是许副官种的彼岸花,长势不太好,稀稀落落的。
再远一些是陆珠莎前几年发动所有常府后院一块儿种的韭菜,有些郁郁葱葱的,有些也蔫黄不翠的。
窗户旁侧便是那扇被他离去时半掩着的门。
屋子东面是一长排到顶的书架,旁侧有个木梯,刚供一人上下,扶梯上有浮雕花纹,做得精致得很。陆珠莎轻抚着扶梯,尔后转身穿过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的书卷,手指在上面点跳了起来。
仔仔细细的端看了各色书皮,却是没有抽出一本来。
他说得没错,果真没有一本适合自己看的。
房间西面有一张方桌,不太宽,上面搁着纸、墨、笔,搁得随意极了,墨都干了,好似已然有好几日没人收拾了。
一方衍纸上画得乱七八糟的,有些像灵山的沟沟谷谷,又不完全像。
另几张纸上应该是他平日里练的字,比寻常时候的端正要写得潦草得多,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东京赋》,约莫是突然被什么给打断终止了,未来得及书写完。
靠着东北面有一张木床,四尺来宽的样子,被褥倒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陆珠莎倾身伸手去摸那叠得硬实的被褥,唇角微微向上勾着,她近身仔细瞧了瞧枕上,好似并没有发现一根长发来。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嗯,倒完全像是一个办公休憩的地儿。
未来得及挺直身子,光线顿时一暗,陡然间便被拦腰抱进了一方厚硬的怀抱里去了!
“呀!常子锡!”陆珠莎轻呼道,只觉得身后颈后全是热重的水汽,混着水汽便是他那低浅的呼吸,清冽如常。
常子锡的唇轻轻印在那方白嫩的长颈上久久未动,为何明明同样为人,她的身上总是清爽干净得很,偶尔闻着还有些许馨香,却丝毫也不浓烈。浑身的肌肤也总是沁凉得紧,一热起来,便总想靠得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常子锡双手穿过肩颈,轻轻抚过她的手臂,自上向下,小心翼翼卷过那禅薄的衣袖,一收手,便捉住了她的双手,那一方小小的手掌,也是清凉得很。
被他随意摊掌一握,便没了踪迹……
“蕊儿。”
“嗯。”陆珠莎转过头去,常子锡笑着偏过头来衔住了她的唇,眨眼间手上一动,便将她自身前翻转了过来。
她被拢在他宽厚的身躯里,面对着他,轻仰着头,含着笑,眼眸里星光点点,璀璨夺目。
他抬手捂着她的眼,低头含着唇便亲了下去。
慢慢,身子越来越低,越来越下。
“常子锡,等一下……”陆珠莎缓缓坐起身来。
常子锡双手撑在床榻上,佝着身子微微仰着下巴,笑看着她,仿佛在瞅着那已然掉入陷阱里的猎物般,因为必得,所以不急不缓。
只见他一双长腿闲适的半张着,控制着主要通道,让她只能在方寸之间活动,却是无计可施。
陆珠莎恼看着他,嗔道:“丹儿已然做好晚膳了呢。”
“不急。”他又亲了过来。
陆珠莎头一偏,躲了过去:“怎地不急,天都快黑了呢!”
“胡说,天都没亮过,哪里来的天黑。”说着他倾身缓缓将她压了下去,手往她的衣带上一掀,“再说,天黑了,不正好么。”
“呀!常子锡!”
“嘘!”
陆珠莎尚未反应过来,又被他连人带衣一同翻转了过去!她迎面扑在卧榻里,面上的肌肤蹭着那方坚硬的被褥上难受得紧。
她艰难的转了转头,方才可以顺畅地呼吸起来。
呼吸声渐渐交织在一块儿……。
常子锡歪着头去够陆珠莎那轻喘的唇,“父亲!”门外突然传来阿宋的呼喊声,陆珠莎倏地一惊!
常子锡突然愣在那儿,只觉得脑门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气氛安静得几近诡异,约莫过了大半盏茶的功夫,常子锡只觉得越发难耐至极,才终于听见许副官的声音:“阿宋,来,许叔叔先带你回府。”
随着脚步声响远去,陆珠莎才缓过劲来,刚一放松,身后的呼吸又开始灼热了起来,他慢条斯理地问:“蕊儿,你是想要了我的命么。”
陆珠莎哼哼唧唧的,已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来了。
那个不知疲倦的人儿好似还在唤她:“蕊儿……蕊儿……”
熟悉的,浑厚的,浓郁的声音,令人无比安心。
……
再睁眼,四周笼罩在一片暗红的烛影里,身旁已然没有人。
陆珠莎活动着酸软的四肢,慢慢爬起身来。外面依然瞧不见具体的时光来,她总是瞧不清时间在哪儿。
以往常子锡睡在她身侧,偶尔会嘀咕:“才三更天,不急,长夜漫漫……”偶尔是:“四更天了,别闹,蕊儿……”偶尔是:“五更天了,该起了。”
她明明瞧着那天色没有丝毫变化来,总是弄不清他是如何精准的判断时间流逝的。
他总说,你住得久一些,再久一些,便自然也会看了。
西面台面上有一截红烛,她轻轻抬手一挥,点燃了那支烛。
顿时,屋子里慢慢明亮了起来。
门外有近侍的声音响起:“夫人,将军临时有事相谈,让您在屋里稍候一下。”
“嗯,有劳了。”
外面是并脚行礼的声响,也不知道常子锡从哪里发明出来的这许多规矩:每个人行的军礼都一模一样,板着一张脸,微微蹙着眉,那模样儿一想都让人觉得滑稽生笑。
他们偏生还能互相敬着礼,也不笑,严肃得很。
自古行礼不都得面色缓和面带微笑么,就他总是与常人不一般。
他近些年新发明制定的军装也是,袖口处紧扎了起来,裤腿得塞进军靴里。
想到这儿,陆珠莎弯唇挑了挑眉,穿着倒是好看俊朗得紧。
尤其是常子锡,每每他一身戎装立在她眼前,她便总能想起他最后时刻那声低吼来,震颤不已,入心入肺。
陆珠莎沿着那架木梯缓缓地向上爬着,突然在层层叠叠的书卷里,她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锦盒,眼熟得很,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她抱着锦盒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一打开,顿时一片冷白色的光芒倾泻而出,锦盒里躺着一枚小巧精致的匕首,材质特殊,刀身澄清透明,却是锋利无比。
陆珠莎定定的瞧着那枚匕首,如果没有记错,她也有一枚,被丹儿妥帖的收藏在小书房里。
那一年,因着余娘子怀孕,霜夫人特意跑来送给她的。
门口处突然传来响动,陆珠莎端坐在榻上,手里抱着那个打开了的锦盒。
常子锡一愣,目光随之一闪,踱了过去。
陆珠莎隔着烛火望向常子锡,轻声解释道:“我瞧着这样子有些特殊,便拿了下来。”
“嗯。”
“这是何物?”陆珠莎摊了摊掌心。
“刺脊。”
“刺脊?何物铸成?为何这般通透好看。”
“我也不知何物所铸,此乃一故人所赠。”常子锡矮下身子与她并排坐着,“蕊儿,你若想知道是谁,我可同你……”
“不了。”陆珠莎摇了摇头,抬首轻笑道,“常子锡,我信你。”
常子锡夺了她手上的锦盒搁至一旁,轻轻地揽过她的肩膀,目光盈盈的瞧着她:“蕊儿,有妻如你,是吾三生有幸。”
陆珠莎赧然地回瞧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常子锡倾过身来,将她揽入怀中,嘴唇摸索着去寻她的唇。
她顺势低头一躲:“常子锡,今日够了。”
常子锡紧扣着她的下巴,到底吻了上去。
那个吻,轻轻柔柔的,温暖极了。
终于,他起身牵起她的手:“走,我们回家。”
出门前,陆珠莎的余光中,锦盒里的那枚匕首还在泛着幽冷的光。
那边常子锡对着近侍递了个眼神,便拖着陆珠莎出了门去。
忘川河畔的风不知缘何,今日温顺绵柔得紧,轻缓的拂在脸上,舒适极了。
常子锡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小时候,我常憧憬,日后若长大了,忙碌一天后,会有貌美的妻子来接我回家……”
陆珠莎淡笑着瞧着他,那只拽着她的大掌,温暖干燥。
走过常府院门,常子锡依旧往前迈着步子,陆珠莎停在原地扯着他的手臂,愣看着他。
常子锡笑道:“今日不是耽误了你的晚膳么?得赔你一个,现下正好有空,带你去人间吃酒去!”
“呀……”常子锡没来得及反应,那抹娇俏敏捷的身影已然攀着他的肩,挂到他身躯上来了。
他大笑着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她,只听她轻声在自己耳边耍赖道:“常子锡,让我坐在你的翅翼上飞过去吧。好不好?”
“休得得寸进尺!”
“常子锡,就这一次……”
“不可以。”
“哼!”
“不高兴了?”
“嗯哼!”
“那要不,不去了?”他托着她,作势要往回走。
她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一张脸直往他颈前磨蹭:“不行,要去的!”
“往后还恼不恼我,说耽误你的晚膳时光来了?”
“常子锡!”
“蕊儿,明明你也是欢愉的,对吗?”
“常子锡!你就是个大流氓!”
笑语声终于往东南方飘远了……
奈河桥头的日夜神君不约而同的抽搐着脸颊上的肌肉,挑眉错愕,怀疑自己时下认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