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珠莎缓缓睁开眼来,四周依旧幽暗一片,好像还是那个崖洞,洞壁上点了一根火烛,并不明亮,颤颤巍巍的燃烧着。
她定了定神,才终于瞧清楚。
这已然另一个陌生的洞穴了,全然听不见有波浪声传来。
洞里的空间倒是很大,洞穴外依稀传来人语声与杯盏声。
洞内陈列极简,稀稀拉拉有些铺盖与破布衣衫堆叠在地上,大约是做铺盖之用的。可视之处,连张桌椅、木床、甚至台架都没有。
倒是干燥得很,也还算整洁。
她动了动胳膊,才发现自己被反手绑住的,除了脖子以上尚能转动,躯干及四肢酸麻一片。
明显,绑住自己的,并不是寻常的捆灵绳。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陆珠莎以一种诡异的姿色蜷缩在地上,由于没有什么知觉,倒也不甚难受。只是觉得口渴得紧,这几日因为寻阿宋,三餐不继,这会儿竟觉得又渴又饿。
就在她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来瞧她一眼时,有个高大的男子走近了来。
他穿得一身破布衣衫,腰腹处却扎着一根质地极好的皮带,面相生得倒还算干净斯文,只是嘴唇四周连着下颌,密密麻麻冒着新生没几日的青黑色胡茬,瞧起来颇增了几分粗犷。
他手里拎着一袭绒毯,往她的身侧一扔,然后抬脚准备一踢,却到底住了脚,半蹲着身子用手小心在陆珠莎身后铺开了来。
陆珠莎心一惊,到底忍住了低呼声。
只见他拽过自己的胳膊,将自己轻轻拖至那面绒毯边,倾过头来,衣衫褴褛,身上的气息倒还算干净清爽。
陆珠莎凝着神,身上的汗毛根根竖立了起来。
她死死的闭着嘴,生怕激怒了对方,做出不可控的行为来。只觉得胸骨下砰砰砰跳动的那颗心已然窜到嗓子眼上来了,却只听见他在自己耳侧,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道:“我是王平。”
声线干净清朗,只说完这一句,他便松了手,将自己往绒毯上随意一丢。
陆珠莎眨着眼尚未理出头绪来,对方已然踱出洞去了。
“欸!”陆珠莎突然反应了过来,只来得低呼了一声。
洞口处毫无反应,她只得卷了卷干渴的唇舌,继续环顾着四周。
这是一个天然的崖洞,由于住了人,洞壁显得比寻常洞穴要圆润些。
顿时,那截破败的纸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脑子不由得细细转动了起来,可是口腔里干涸得快要冒烟了,令她的思绪没法儿继续下去。
凝了凝神,外面依稀传来了酒香,尔后,便是扑面而来的食香味。
没多久,一个头颅自洞外倾斜着伸了进来。
看面相,是名青年男子,长得说不出来的怪异,一双三角眼,细长细长的,上眼脸突然划出了一个折角的弧度,眼角往上吊梢着,嘴唇却丰厚至极。
陆珠莎蓦地想起常子锡那双眉眼来,心情好的时候,也是轻轻往上吊着眼梢,为何却能那般好看来。
只见那名男子上下扫视了陆珠莎一眼,没发现异常,便往回缩。
“欸!”陆珠莎抓住了这个机会低唤了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名男子突地爆笑了起来,一双眼眯得只剩下上眼睑的折角缝隙来了,他对着外侧咋咋呼呼的叫唤道,“四毛!四毛!你快来听听,这常将军的小娘子,她是在叫我么!”
没多久,那个叫做四毛的人跑进了洞穴来,瞪了陆珠莎一眼:“你给我老实点!别使诈,也别妄想使美人计!”
说完对着同伴叮嘱道:“六眼,你担着心,能做那常子锡的夫人,可不是简单人物!”
一双三角眼,果真叫六眼。
四毛又瘦又高,可是比六眼长得要正常多了,陆珠莎总觉得他很面熟,像是在哪里瞧见过。
只见那四毛转身便往外走,陆珠莎心一横,朗声说道:“二位官爷,可否给口水喝。”
“哈哈,还官爷呢……这小娘子瞧着不止好看,也还有礼貌!”六眼依旧半倚在洞***笑着卷了卷舌,“莫怪传言说常子锡宝贝得很呢,怕是那方面的功夫也不错……”
陆珠莎只觉得内心一阵作呕。
四毛警告的瞥了六眼一眼,六眼当即住了嘴。
“常将军夫人,请你到这儿来呢,没打算弄死你。要喝水可以,待我们吃饱了再来伺候你!”四毛边说便走向六眼,“待会儿再来伺候他,我们继续!”
走动间,还听见他与六眼叮嘱道:“六眼!给我收起你那些邪淫心思,要不怎么死的,我看你都不知道!”
“你便是不想么?常将军夫人也。你当时在那常军,时时瞧着就不眼馋么?”
陆珠莎顿时恍然大悟来,四毛原来是隐藏在常军的一小细作。
“我哪里能时时瞧见她,再说,那娘们儿,即便是个死人了,也不是你我能动的!可是明白?”
“明白明白……就想想,想想还不行么……”
“想想也不行……”
声音渐渐地远了去,终于,又恢复了寂静来。
陆珠莎闭眼假寐,愿想理一理近几日这许许多多暗藏在背后的纠葛来。
可是,这些时日,心里挂着丹儿,还被阿宋的下落揪着心,全没睡过一个好觉。
居然这一闭眼,困意顿时席卷而来,竟沉沉的睡了去。
直到再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方才睁开眼来。
四周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晃动,只见那个四毛拎着一壶水走了过来,陆珠莎醒了醒神,盯着那壶水不由得吞咽了几口唾液,无奈口腔内实在干涩得连周转的唾液都耗尽了似的。
四毛靠近了她,身上有股刺鼻的酸腐气息,又像是浓烈的汗味。他突地上前一把扯住了她向后散下来的发丝,陆珠莎被他拽得仰起了头来,头皮处扯得生疼,她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出任何声响。
“常夫人,不想喝水么?”四毛说完,倾斜着水壶,不管不顾的直往她脸上倒,那些液体顿时往她脸颊上噼里啪啦的浇灌下来。
陆珠莎终于没忍住,微微张开了嘴来。
涩,苦,但到底能保命。
洞外响起了脚步声,沉重有力。
透过水帘间,瞧得出是那名自诩“王平”的男子。
四毛住了手,恭敬的低头唤了声:“王副将。”
王平摆了摆手,踱至陆珠莎跟前,自上而下缓缓的扫视着,眼神玩味至极。
陆珠莎满头满脸的水,她想抬手擦一下,才想起自己的手被捆在身后,已然麻木了。
王平轻轻蹲了下来,伸手潦草的拍了拍陆珠莎的脸,评估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常将军夫人果真如传闻那般,绝色倾城。”
声音却是跟之前在耳际边的声线完全不同,粗粝,低哑。
陆珠莎心一动,审视着他,王平却不正视自己,只是站起身,哑声淡然道:“我们请常将军夫人来一趟,是对常将军有事相邀,夫人只管放心,只要常将军不为难我们,我们也定不为难您。”
“这是灵山?”陆珠莎心思顿开。
王平挑了挑眉,却是不再搭话,只回头叮嘱道:“四毛,六眼。你们须将这常夫人给守好了!惟将军明日会亲自提审,她的价值,你我皆最清楚,你得好生保证她囫囵个儿来,囫囵个儿的带走。那么,咱们便都有重见天日那一时来。”
说完往洞穴外走去,走至半道,到底回身说了句:“再次申明,不得对常夫人无礼,她若伤了几根毫毛,你们祖宗八代都不够偿命的。”
“是。”四毛佝身领命。
远处的六眼来回瞥着陆珠莎,不发一言。
不知过去了多久,陆珠莎觉得自己所有的感官都麻木了起来,不渴不饿,也不困。
洞穴的另一边响起鼾鸣声来,她闭着眼,凝心静息。
困意顿时慢慢拢了过来……
突然,一只手爬至自己的颈侧!
她蓦地睁开了眼,瞧见六眼那一张放大的脸直逼自己眼前。
本来麻木了的身躯因为那只手顿时灵敏的起来,她死死瞪着他,咬着唇,身子轻颤。
“夫人,你别这样瞧着我,你这双好看的眼睛,只会更让我发热罢了。”六眼说着淫笑开来。
那一只令人作呕的手沿着颈部线条缓缓的爬上脸庞。
“放肆!你若胆敢无礼,常子锡定会灭了你祖宗十八代!”陆珠莎低喝道。
“夫人,我可不怕,我六眼活到至今,都不知自己的祖宗是谁呢!何来的十八代?”
“你便是不怕死么?”
“怕呀!你夫君常将军,你哥哥陆少将,将我们的兄弟七七八八的都灭光了,我们如何不怕,成日里活得胆战心惊。”六眼轻笑道,“可是,死之前做个风流快活鬼,比起那些亡命的兄弟们,我倒也不亏。”
陆珠莎凝了凝神,继续开口道:“你为何要跟了宋惟在这样的地界里厮混,只要你放了我,我保你生命无虞,保你日后荣华富贵。”
“噢?”六眼的那只手终于从她的脸上撤了下来,像是引起了他的兴趣来。
“你知我是陆府独女,我还是常家少夫人,我这样的筹码你还怕么?”
“六眼,你还当了真了?只要她一跑,压根儿无需到常子锡跟前,你就得灰飞烟灭了去。”四毛的声音自后响了起来,“说是不能动,你当耳旁风了么!”
六眼恼羞成怒,起身一脚踹在了陆珠莎的肚子上,她顿时疼得身子一缩。
“还别说,这娘们,全身上下都很软。”六眼淫笑着,“四毛,你真是一点儿也不想么?”
四毛睨着六眼,道:“行了,闹够了就回去躺着,我来值守!”
六眼玩味的瞧了陆珠莎一眼,到底一脚又踹了过去,方才罢休了去。
陆珠莎蜷着身子,身下的软毯让她不至于太过难受,脑子里却是清明一片,精神高度警戒着。
终于,好像已然过了一辈子那样久远了,洞穴外漏出丝丝光亮来,这便是第二日了。
不知常府上下该是个什么光景模样。
约莫是第二日午后,王平带着一拨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洞来。
进来后他扫视了陆珠莎一眼,满意的转头对着四毛道:“人我得带走,惟将军回来了。”
声音一如昨日暗哑。
四毛立在陆珠莎身前一动未动,挑眉道:“王副将,这人是我与六眼带回来的,我连惟将军的面儿都没见着,你便这样弄走了,将我们兄弟二人至于何地呀!”
“我瞧着你尚未晋升,如今是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我若没记错,前些年王副将可是差点倒戈了,害死了我们好一批兄弟来着。”说着他掠过王平瞧向洞口处的众人:“大家伙是都是忘了么?”
洞口处顿时一阵熙熙攘攘的人声。
王平面色沉了沉:“你也是忘了么,那是一场误会。”
四毛双手交叠置在胸前,丝毫也不让步:“王副将,你我统一战线时我定尊你敬你,只是这常将军夫人么,乃是丝毫有不得半分差池,容尔等违命了,除了惟将军亲自来提人,否则,谁都带不走她!”
“你!”王平抬手指向他,到底垂下手去,直喝道,“顽固不化!”
说完拂袖转身出了洞穴,像是被气得不轻。
王平走后的那一整日,四毛便坐在陆珠莎跟前,一动不动。
想比起六眼的猥琐反胃,他倒还能让人忍受。
陆珠莎索性随他去,大部分时间闭眼假寐,脑子里纷纷尘尘上演着这几日的连环事件来。
她想起了那一日与吕娘子、茉莉在书房里讨论起纸鸢的用料材质,还与吕娘子调笑起丹儿与许副官的情事来。
那一日虽然依旧半灰半暗,可那确实是个好天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