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陆珠莎难得早起,窝在小厨房里与文嬷嬷一同做酒酿丸子。
酒酿丸子是文嬷嬷的拿手甜点,可能捏丸子时,她的手劲儿总是掌握得恰到好处。
以往丹儿与她皆学过好几次,尤其是丹儿做出来的丸子总是又硬又粘,常人皆不爱吃。后来,那些讨人嫌的丸子们,大部分都入了许副官的肚腹里去了。
约莫也就只有他不嫌弃了。
而文嬷嬷的酒酿丸子,总是软弹适中,入口滑溜,众人皆爱食。
只是到底是糯米所制而成,粘腻而不易消化,再加上做的时间总是有些长。
故,文嬷嬷也是不常做的。
文嬷嬷手里搓着米,笑道:“少夫人,我瞧你眉眼都快皱一块儿去了,不若你回屋再睡一个时辰如何?”
陆珠莎打着呵欠,摇头道:“这几日,日日睡了吃,吃了睡,真真是都快被你养成猪了。”
文嬷嬷瞧着她那侧比以往稍圆润的脸颊,面色白嫩莹润,笑道:“你便是要现在这般才最好看,你没瞧见,这几月就连咱们将军,心情都好极了呢。”
陆珠莎面色一赧,嗔道:“文嬷嬷,你便日日关注你那将军的心情,偏心得很。”
“我还偏心?我真是冤枉呐!将军前日里还说我日日帮着少夫人你呢,心全偏到你这儿来了。想来,你们还真是一对儿!”文嬷嬷说着说着神秘道,“对了,少夫人,自那一日丹儿……徐馆长说您再难有孕后,这都过去几十年了,不若今日叫徐馆长来给你瞧瞧?是不是……”
“不是的,文嬷嬷!”陆珠莎面色突变。
文嬷嬷一双手突然顿住了,就连面上的笑容也瞬时被陆珠莎的神情给冻住了似的。
陆珠莎沉吟了片刻,方才低声道:“文嬷嬷,我知你的期盼,我也知你是为我好……可是,我自己通医理懂常识,没有就是没有,如若生了期盼,反倒令人更难过。”
文嬷嬷点了点头,手上的活儿继续着,转而笑道:“昨夜这米泡得正好,这一次的丸子,肯定会更好吃!”
陆珠莎抬眼轻笑:“好生期待呀!就是这时间要等得太过久了些。”
“等得久,得来的才更让人心生欢喜么,世事大抵也是如此罢了。”文嬷嬷一语双关道。
陆珠莎假装听不明白,眼见文嬷嬷的米搓洗得差不多了,正小心翼翼的滤着水。
陆珠莎眼瞅着那颗颗米粒露了出来,颗颗圆润饱满极了。
陆珠莎问:“前些年的水稻种的着实失败,你说不若种种这糯米如何?”
文嬷嬷笑道:“难不成,少夫人不想种红豆了么?”
“这红豆的收成,一年有一年无的,种的着实让人气馁。”
“您别瞧这红豆虽然时有时无,但是你只要继续种,我们将军可高兴着呢!”
陆珠莎嗔道:“你那伟大的将军,哪里会关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呀。倒是前些年,薛輪日日说我死轴的性子……”
“薛輪如何呀……是又犯了什么不得了的错处了么?这一大早便议论着他。”门外常子锡的声音响了起来。
陆珠莎懒懒的回过身去,一瞧常子锡,便道:“呀!将军,你这是多久未休息了呀。”
常子锡的下巴、嘴角处一大片粗短的胡茬,由于好些日子一直未打理,现下已然青黑一片了。
平日里那一双清明的眸子,此刻一瞧,也是通红的,眼窝下更是布满着青色的黑影。
文嬷嬷此刻正要将洗好了的糯米上蒸笼蒸,陆珠莎起身端着团筛的一角,企图与文嬷嬷一道往上抬。
常子锡见状,三两步走了过去,一手接过团筛,轻轻一转腕,便将团筛里的米全然倾倒进一人高的蒸屉里。
锅里的水咕隆隆的冒起泡来,文嬷嬷满脸含笑的睨着陆珠莎,挑了挑眉。
陆珠莎瞥了她一眼,并不接茬。
常子锡拖过陆珠莎的手,低声道:“我有事同你说。”
随即他转身吩咐文嬷嬷:“文嬷嬷,烦请你准备些早膳,简单即好,快一些,再着人备些热水。”
“哎!”文嬷嬷欢快的答应着。
厅堂里,陆珠莎瞧着不停揉眉的常子锡问道:“怎地了?是有何事吗?”
“蕊儿,灵山又乱了。”
“不久前,那一日夜里文嬷嬷说你在我这儿动了怒,说是要战乱了,往后便没人再同我说了。我还以为平息了呢。”陆珠莎问道,“灵山是又有怨灵动乱吗?”
常子锡摇了摇头:“怨灵已平息,是……”
突然,文嬷嬷推门而入,只见她端着一盘吃食过来,身后的侍女端着一盆清水。
陆珠莎拿过帕子浸了水,拧干后递给常子锡。
常子锡接了过去便直往脸上扑,帕子上满是她的味道,令人安心且舒适。
陆珠莎张了张嘴,抬眼瞧见旁侧立着的文嬷嬷与侍女,到底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一顿早膳用得宁静极了,常子锡用餐素来极快,难得今日陆珠莎也就着他的步伐,三两下便已食完。
文嬷嬷一面儿收拾着桌面,一面儿说:“将军,热水已着人备下了。”
常子锡起身便走,陆珠莎自后攥了攥他的衣袖,低声劝阻道:“刚刚用完餐,骤然沐浴怕是不好,且候上一时半刻再去如何?”
常子锡拧着眉,低叹道:“蕊儿,我这会儿着实又累又困,再说,你闻闻,这身上都酸了……”
陆珠莎不由轻笑了起来,拉着他的手便往浴室里去,走了没几步,回身问文嬷嬷:“可有准备剃须刀?”
文嬷嬷双唇拢不住的笑意:“早已备下了呢!”
常子锡反手握住了陆珠莎的手,推开了浴室的门。
浴桶边,陆珠莎低头给他解着腰带,头顶的发式今日约莫是她自己梳的,颇有些散了。常子锡抬手捋了捋那几缕碎发,便看见莹白的脸颊、耳际、脖颈……
总觉得处处诱人得很。
常子锡抬手摄住那方精致的下巴,尚未低下头去。陆珠莎双手揪着腰带一翻,常子锡未设防,身子跟着她的手一转,上衣已然叫她剥得精光。
常子锡抬眉含笑的瞧着她,陆珠莎双眼眨了眨,便拾起浴桶边的剃须刀来。
只见她用刀刃在指腹处拭了拭,常子锡不由得眼睫一跳,刚要开口叮嘱让她小心。
陆珠莎已然扬着下巴指挥道:“将军,请快些进去,奴伺候您剃须。”
常子锡挑了挑眉,笑道:“旁人瞧着,怕是还以为你要给我净身呢。”
“嗯?”
常子锡也不含糊,三两下入了浴桶,便舒展着身子,半仰着头,任陆珠莎携着刀缓缓在他的下颌处滑动着。
陆珠莎小心翼翼的沿着清晰的下颌线动着刀,她无意识的问:“将军,那灵山,到底又是谁起的战乱?”
常子锡仰着下巴,含糊呢喃道:“陆毕城与包罗子。”
陆珠莎手一顿,常子锡的下巴处,瞬时划出了一条血痕。
“呀!”陆珠莎扬着刀,手足无措的不知该作何动作来。
常子锡疼得眼一缩,倏地抬手一触,手指上明晃晃的一抹血迹。
“陆珠莎!你是想谋杀亲夫么!”常子锡低喝道。
陆珠莎却是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急着问:“我九哥如何了?那陆军怎……”
“陆珠莎!你约莫是忘了么?”常子锡瞥向她,愠怒不已,“你是我常府的少奶奶!”
“可是……”
“没有可是,你在我身侧,就是常府的人!不该听闻陆常之战,便心心念念顾着你的陆府!我瞧你这一百年来,心思从未在这儿过!我……我也是真心待了只白眼狼!”常子锡三两下的功夫已然裹好了衣物,阔步便推门出去了!
陆珠莎手里攥着刀片,懵在了原处。
好半刻,文嬷嬷才跑了过来,低声问:“这又是怎地了?刚刚早膳时不还好好的吗?怎地就这一晃神的功夫,将军就见了血了呢。”
她见陆珠莎茫茫然瞧着自己,立即上前夺了她手里的刀,絮絮道:“我的少夫人呐,你还真敢动武呀你!我都同你说了,那是老虎嘴上的须,碰不得的呀!”
“今日,他为何这般容易动气,我是不小心的。”陆珠莎喃喃道,“文嬷嬷,他说……陆常两家开站了?”
文嬷嬷叹了口气,道:“将军刚刚从这儿走出去,瞧那神情像是要杀人了。可都临出门了,到底又回头吩咐,让许副官留了下来,约莫也是要同你解释吧……也就只有你了,能让他这般……”
文嬷嬷尚未说完,只觉得面前的人影一晃,眼前哪里还有少夫人的影子来。
许副官正在前厅里,埋着头来回踱着步,一听响动声,便瞧见少夫人立在自己身前。
陆珠莎紧张问道:“陆军和常军为何会突然起了冲突?”
“这件事本来极其简单,不过是几月前,包罗子与陆少将喝了些酒,便调侃问道:‘陆少将,你道我们将军为何不派蒋广来么?’陆少将遂问为何?包罗子口无遮拦说……说因为我们将军啊,绝不会容许有一个断袖之癖的大舅子。”
“一派胡言乱语!”陆珠莎喝道。
“少夫人,你也知道,军中之人,喝多了一些,难免口吐狂言。这件事若从小了说,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两军大将起了点嘴角冲突,干一架便完事了。”许副官试着解释着,接而轻轻皱了皱眉,“可是,事情远没有料想的那般简单,自那后,两军就全不对劲了,时时会起冲突。”
陆珠莎紧张的瞧向许副官,试问道:“现下,两军打起来了么?”
“这正是为什么将军今日焦头烂额的缘故。”许副官点了点头:“是,到底生了嫌隙,这几月原也是摩擦不断。可是近日,却正儿八经的宣战了,已然战了几日几夜了。”
“战况如何?”
“陆军胜,常军败。”
陆珠莎倏然后退了半步,许副官试图伸手去扶,却又碍着身份,抬起来的手,见她稍稍稳住了身子,到底垂了下去。
陆珠莎缓缓踱至座椅跟前,缓缓坐了下去,口里喃喃念叨:“怎地这般蠢钝!”
“本不至于现在就掀起战役,一直小打小闹,虽有伤亡,倒也悬殊不大。这些日子是薛輪……薛輪,反了!”
陆珠莎猛然一抬眼:“薛輪为何又牵扯进去了?”
“薛輪一直同将军申明要回西域,将军未允,加上一直逃窜在外的董泰,董泰旗下养的一批精锐将士,现下一同在灵山加入到陆军阵营里去了……”
“一群愚蠢之徒……”陆珠莎抿了抿唇,问:“咱们将军……现在意欲如何?”
“少夫人,将军真真左右为难呢。一方面他不想对陆家赶尽杀绝,一方面又痛恨薛輪。况且,身后还有包罗子的滔天愤怒,日日扬言要攻入忘川彼岸去!”
陆珠莎低埋着头,不发一言。
许副官恭敬的上前行了个,道:“少夫人,将军特意将我留下,该说的我已传达,我该回兵临堂了。这几日,那些将领们都连着几宿都没睡呢,现下还在吵闹不翻呢……将军今早还是寻个由头抽身出来的,说是要回府瞧瞧夫人……”
陆珠莎撑着额,挥了挥手:“去吧,万请注意将军的身子,还有今日那伤口……”
“行军之人,此等小伤少夫人倒是莫要在意。”说着许副官往门外退去,将将转身便回过头来:“末将斗胆再多进言一句:少夫人,伤口愈合本不难;只是,这世间最难愈合者,乃是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