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握着那锭黄金,在手上掂了掂,抬眉问道:“果真只喝了四杯酒?你便讨了如此种赏来么?”
“不对不对,是五杯酒,那个凶狠的包公子,我唤错了名儿,于是多喝了一杯!”钱乐乐连忙一面儿说一面儿摆手,“还有这封赏,真不是我讨要的,是人直接塞给我的。那一桌子人,气场太强大了,我都没敢多说话,生怕那个包公子……要我的脑袋。”
“哈哈……就是你刚刚说的那名什么包袱公子?长得很是凶狠?”
钱乐乐点了点头:“怎么说呢,极让人惧怕。像……”
“像什么?”钱多多歪头问。
“嗯……就像是黑白无常之类的……专收人魂!”钱乐乐半眯着眼,面部略显狰狞。
“哎呦!瞧被你说的,吓死人了!”不知缘何,钱多多不由得周身一激灵,定了定神,笑道,“本还想着,你看看一桌四人,非但没轻薄你,甚至都没碰你半根毫毛,早知道我应该跟着钱妈妈去了。”
“切!你当时溜得可比兔子还快!”
“乐乐,你说这金子,它不香吗?”钱多多说着将手里的黄金还给了乐乐。
“你这个财奴,我瞧你这些年可是赚饱了都。”钱乐乐接过那锭黄金小心揣进口袋,接着往钱多多身上靠去,“多多,你可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呀!从今往后,我也要多赚些钱,买一个像你这样的院落。你我皆知,这世间的男子太不可靠了,不如买处院子,请三两个家丁。这余生,便是极好不过了……”
“你这才刚过二十之人,便谈余生了,得让我情何以堪呐!”钱多多将她紧靠着的身子往前推了推,笑道,“这人生呀,莫太急了些。前些年,不是时常听你嚷嚷着,说是还要寻一良人么?”
钱乐乐端端正正坐直了身子,敛着眉,轻声说:“你我皆知,我们在这样的深穴里泡着,泡了这么多年,这名声早已是污糟不堪了。莫说这世上未必有良人,即便真有良人,你说他哪里会瞧得上我们这样的人呢。”
钱多多瞧着她,摇头正要说话,那边乐乐又继续说道:“你知道吗?今日彼岸之地里的那四位公子,虽各不相同,不乏有包公子那样长得凶恶阴狠的。但是,多多,我知道,他们都是极为富贵之人,不止富贵,也很干净……你不说常与我说么,这清贵公子清贵公子,由来最珍贵的就不是‘贵’,而是‘清’。”
“乐乐,即便身处浊世,你我也是最最干净之人,切莫要妄自菲薄!”
钱乐乐摇头:“多多,说是我俩被妈妈一同捡来一同带大,因着母女的情分,钱妈妈放任我们成为了这万世天堂里,为数不多的不出卖身子之人。可是我知道,你我根本不一样,莫怪妈妈更偏爱你一些,要我,也更喜欢你。你天资聪颖,况且还有这样的倾城之颜加持,在这里即便你不干净了,断也没人会嫌弃你这样的美貌的。更何况,你是这世间最好看干净的女子,若是谁真的慧眼识英雄,日后定也会千般万般的珍惜着你的。而我……”
“你如何?你便不好么?乐乐,你也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如若所有人都眼瞎心盲,那便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共度余生即可。”钱多多笃定道。
乐乐抬眼看向她,突地眉眼一弯,原本低落的情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多多,你道我为何这样欢喜你么?”
“为何。”钱多多顺杆儿问,这样容易满足的乐乐着实让人欢喜。
“因为心定。你聪颖、好看、多才等等,这些都不是最让人羡慕的!最最让人妒忌的是,你心定,随便什么时候,你自己丝毫不乱,从来都是这般。上一次,你记得吗?那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哥,姓刘吧……只差要跪着求你了你却这般,眉眼不动分毫的瞧着他,跟瞧只可怜虫似的,哈哈哈……”说着说着钱乐乐大笑了起来,“哎呀,我便要瞧着,看哪一日,有谁会让你手足无措心烦意乱来。”
“嘁,这世间,才不会有这样的人。”
“不对,绝对有!你没听过一句话么:江湖里,凡是你施加给别人的,总有一天会要还的。”钱乐乐拍了拍脑子,眼眸一亮,“对了!今天那位首座的常先生,他应该要来会会你,不对,你应该去会会他!哈哈,这样细细想来,若你二人哪日相遇,定然是个极精彩的故事!”
钱多多伸手戳了戳乐乐的脊梁:“乐乐姑娘,可别妄想编话本了,昨夜那一桌人,明显并不是此地之人,想来也是路过进来喝个酒罢了。”
钱乐乐抬眼瞧向她:“哇!多多,你只看了一眼,昨夜你明明仅仅瞟了一眼,刚刚一眼!你如何可以看出来的?”
“我自然有我的火眼金睛呗!喝口茶吧,这罐茶,可是得来很是不易,也就你来了,我才舍得拿出来招待招待你。不过细细想来,泡给你这样不懂茶的人,倒也还是辜负了它。”钱乐乐刚要瞪眼反驳,钱多多赶忙换了个话题,“对了,说说你的宅子,看得如何了?要不,你就将我这隔壁的宅子买下如何?修缮修缮,我们再在中间打个通道出来,平时串串门,倒也是极舒服不过了。”
“我倒也想,现在这太平光景,屋主怕是不想卖,日日都哄抬价格呢!他应该还不知道你住在这儿,但凡知道他这隔壁住着你这样儿的天仙,怕更是打死也不肯卖的了!”钱乐乐摇了摇头,叹口气,“唉,我要有足够多的钱呀,我要将你这对面的院子买了下来,那个瞧着,才气派呢!只是,即便那儿曾经出了那样多的命案,价格却也是我望尘莫及的。你说我该努力多少年才能够呢?对了,据说里面有个非常好看的人工湖,月牙儿形状的。屋主虽从未打理,湖边的景象却是依旧,那儿现下鸽子、天鹅、候鸟成群……好看得紧呐!”
钱多多眨了眨眼:“欸,你还别说,据说对面那屋子早前就卖出去了!我的伙计还说这几日,成天看见陆陆续续的有马车过往。大多装着石料与木料,怕是新的屋主要修葺院子了。”
“啊?就卖了呀!我还想着攒一辈子钱去买够不够呢!抑或你哪一日钱足够多了,你去买了,我串个门也行么。唉,现在别人买了呀!”钱乐乐不由嘟嘴失落道,“多多,你说那样的凶宅,也就你我这般不忌讳之人想要,除了我们,还有谁敢买呀?”
“亦有可能是外地人,并不知情,只瞧着院子好,便购下了呢?”
“是啊,应当还是个不差钱的主儿吧!哎呀,那处院子真是极好不过的!那样的院子,也不顶大,树又多,还有湖,谁看谁喜欢呐……”不知缘何,钱乐乐脑子里突然想起常先生那张冰冷好看的脸来,还有包公子那几乎不动声色也显凶厉的模样。
不知屋主是何人,约莫也只有他们那样的人,才能镇得住那处凶宅吧。
桌上袅袅的热气逐渐散了开来,大抵是茶喝得足够了,多多便没再继续添水。她身子微微朝前趴着,下巴搁在木制的窗台上,精巧细嫩。嘴角微微上扬着,侧脸的弧度温暖美丽。刚喝了热茶,能瞧得见小巧的鼻头上有细小的汗珠,衬得那一双眼眸特别清亮。
在万世天堂里,心情好时,她偶尔也会笑。
娇颜笑语,风情万种。
可是那一双眸子总是清清淡淡的。即便是瞧见她最珍爱的银子了,最多微微挑着眉,笑得弧度再大些罢了。钱乐乐从未在她的眼睛里看见过光亮来。
大约是五六年前吧,她购得了这处院子。自那时起,钱乐乐便总能在这里瞧见她眼里的微光来。偶尔低眉泡茶,偶尔双手抚琴,偶尔静声阅读,偶尔凭窗远眺……
如同现在这般,这样的多多,仿佛像个邻家待字闺中的姑娘,安静且美好。
只见倚在窗台上的多多突地抬起下巴并向前倾了倾身子,钱乐乐立即吸引着也朝窗外看了去。
门前的青石板小径上只看得见一截马车的车身,车头已然没入了对面的院门去了。
那一辆马车,怎么说,周身暗黑,庄严肃穆。
钱乐乐轻轻拽了拽钱多多,小声道:“难不成,这对面……是个义庄?”
钱多多倏地一回首:“嘁!别瞎说!”
“不是,你再看看那守门的老汉,那恭敬如命的样子。明显这是屋主来了呀……”
“我不瞎,钱乐乐。”钱多多说着转身看向对面,正在关门的约莫是个四十余岁的汉子,胡茬、两鬓间已然瞧得见花白来,身子骨却长得壮实极了,跑动的姿势看来,应该是练过拳脚功夫的。
“你说,那屋主,把个马车弄得黑乎乎的,那么大一辆,怕是……”
“怕是如何?”钱多多不由神色凝重了起来。
“怕是放得下……一具棺材……”
“呀!钱乐乐……”钱多多突然掩了窗,速度快极了,神情是难得的慌乱。
时下,对面尚未关严实的门缝里,可以看见从马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了三两名高大的男子,院门内,立即有侍者迎了上去。约莫是察觉到了什么,最高的那名公子倏然转身,钱多多吓得赶紧关窗。
掩窗的一瞬间,她瞧见了那一双眸子,暗黑、清亮。
仿佛真能吸噬人的灵魂……
瞧见乐乐此刻正凝视着自己,她抑制住欲要伸手拍胸的动作,轻声道:“嘘!不得胡说。”
“多多,你瞧见了什么对不对?难道,这宅子……换了个主人,依旧还是凶宅?”
那一双眼睛太过幽深,应也是有故事的公子吧。
“乐乐,这午膳已用了,茶也喝了。你该回家了……”钱多多已然恢复如常。
钱乐乐来回扫视着那扇窗与多多那张淡定的脸,狡黠一笑:“才不回去呢!我要睡个午觉先!”说着转身往里屋走去,回身道,“多多,那对面即便是凶宅我也不怕,我有你呀!你不是会功夫么。”
说完,见钱多多刚要起身,吓得立即往里逃窜。
提着裙摆,一颠儿一颠儿的。
她才像只兔子呢。
钱多多回首,视线被窗页彻底挡住了,她拧了拧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名黑衣男子还站在原地似的。
清冷,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