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二章 冬至(1 / 1)邓大蒙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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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宅子约莫是要彻底掀了重盖吧。

成日里不止四处皆灰蒙蒙的,一大早便闹闹哄哄的,扰得钱多多好几日都没睡好觉了。

钱多多自小便在万世天堂那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待得太久了些,导致她的作息总与旁人不一样。

她是那种一旦觉未睡足,一天都打不起精神的人。

外处好似有什么重物自高处砸了下来,“嘭嗵”一声巨响,瞬间便把床榻上的钱多多砸醒了。

她微微睁开眼,费劲伸了个懒腰,悠悠然然转动着眼珠,打量这已然极其熟悉的环境。

最近这光景世道好起来了,巷口的商户们都经营得有声有色的,外面的市集也跟着热闹了起来,日日人声鼎沸络绎不绝的。

她着实不喜欢这股子热闹劲儿。

大约是这么些年,年年岁岁过着歌舞升平夜夜笙箫的时日,过得真真让人厌倦疲乏。

要不,把这处宅子卖给乐乐算了。自己再另寻一处安静的地儿,置个两进的院子,在后院种些花草,远离这些世俗纷扰,顺便也远离来自万世天堂的叨扰。

那一日乐乐前脚刚走,钱妈妈后脚便来了。

钱多多也潦草至极,索性连茶盏都懒得换了。

这么些年,一个池子里泡出来的女人,哪有那许多讲究。

钱妈妈与她说了许多,大抵内容如常,不过是二十年前,在那个门洞里拾得自己的模样,那个襁褓里的自己,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但是眼睛却睁得老大,圆溜溜的,煞是可爱。

还有,便是她这二十年间的辛酸与艰苦……

二十年前的钱妈妈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吧,自己都食不果腹受尽了欺负,还一心坚持养着她和乐乐两个嗷嗷直叫的娃娃。

其实不用她赘述,寻常人都能懂得她往日的艰难来,更何况乐乐与多多。

如今的钱妈妈,也不过三十余岁,经历过好几番的腥风血雨,四处厮杀才得来今天的位置。

就因着她这一份独特的眷顾,故而,自己与乐乐才总能这般任性胡来。

话说至今仍混在堂子里的姑娘,有谁不羡慕她与乐乐呢。

这便是自己总拒绝不了她的缘故吧,养育之恩大过天,岂是一纸卖身契就能了断的。

而且,钱妈妈并不常来叨扰她,一般来了,估计着实是遇着自己焦头烂额也搞不定的人了。

钱多多晃了晃脑子,试图让自己清醒些。最近这些时日,过得确实有些懒惰萎靡。

糊窗的花纸,又硬又厚,还是她吩咐刘婶儿须得多糊几层才行。

窗外的光景着实看不真切,大约还早,因为全无睡饱了的餍足感。

她动了动胳膊,索性掀被下床。一落地,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好似冬天又来了。这儿的冬,总是来得特别急切一般。

刚出房门,迎面碰上刘婶儿,她手里抱着一团包袱正从外堂里行了进来,一瞧见钱多多,立刻弯唇笑道:“哎呦,姑娘今日就醒了呀!”

刘婶儿是这个宅子前一任屋主留下来的旧人,钱多多用了五六年了,也还算可心。

前些日子,那礼部侍郎家的刘公子不知怎地,打听到了自己的住所,便隔三差五的时常光顾这儿,一见着刘婶儿就跟见着自己的亲人似的,成天“刘姨、刘姨”的高声唤着,说两人是同姓,算是本家,恨不得要就地与刘婶认个亲。

那样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刘婶儿却表现得特别淡定,眉眼都不晃一下。

这让钱多多愈加欣赏起她来。

而且刘婶儿与寻常的辅导人家不一样,她好似迄今为止并未婚配,总是将肩背挺得直直的,高高瘦瘦的个子,不管何时何地,自己也收拾得极妥帖端正。

虽不常笑,但一笑起来却是极温暖和煦的。

最重要的是,她不多事不多言,也从不多看多问。

这让钱多多尤为喜欢。

她佯了佯神,问:“刘婶儿,一大早,你是去买了啥?这一大包得物什,看来今日是又有好吃的了?”

“我的姑娘呀,哪里还是一大早呀,只不过今儿天阴罢了,这要是有太阳,这会儿都日上三竿了。”刘婶儿今日心情应是极好,难得眉开眼笑的,言语间总有些雀跃,她用下巴勾了勾怀里的东西,笑着解释道,“喏,今日冬至,买了些羊肉包饺子,还寻思着要做点包子才行,不是你最爱吃的么?还有那乐乐姑娘,每次一闻着味儿,眼睛都瞪直了。”

钱多多不由得心情也明朗了起来:“这样一大包羊肉,你怕是想撑死我俩呀。”

“哪里呀,这另一包是对面的马叔送的,他说我们这儿那么个宽敞的后院,可以寻思着种些花草来。这里边是一包种子,好像是什么并不常见的花种,开起花来最是好看,现下正是下种的时机。我本不想要,我们姑娘种了那一后院的韭菜,郁郁葱葱的不要太好看呢!可是人倒好,丢这儿就跑了,说是耽搁久了,当家的主子会骂人。你看……我不也要拾掇着拿进来么。好歹是邻里乡亲的一点心意。”

钱多多凑近了瞧了瞧,瞧不出任何毫无端倪来,一大包粗布裹成,那颗粒瞧着就是寻常的种子,点了点头,笑道:“这马管家也是,这样一大包的花种,他怕是可以让我们种一生了。”顿了顿,问,“那对面新来的主子,答应依旧用着马叔?”

“嗯。新主子说了,想留的人都可以留下来。瞧着可气派呢,大约不差钱。”

“甚好。马叔的年纪也不小了。”钱多多点了点头,又问“刘婶儿,你可曾听马叔说,新搬来的主家姓甚?”

“这个我倒没问,自从这新的主儿买下了这宅子,马叔日日忙得团团转。您也知道,我不是个爱打听的人。要不,我改日去问问?”

钱多多摆了摆手,道:“并无必要!这种子就且好生搁着吧,指不定哪天心血来潮,倒真可以匀出点地儿来试试,那满院的青草着实该换换了。对了!你去库房寻些特别的玩意儿,这两日送过去,就当回礼吧。来而不往,非礼也。”

刘婶儿欢欢乐乐的答应着就要转身,钱多多歪了歪头,总觉得她今日与往常不一样。念头一转,随即问道:“刘婶儿,今日是初几了?”

“刚不还和您说了,今日是冬至,冬月十七。”

“这么快,又是冬至来了……”她喃喃念道,挥了挥手。

“可不么,这一年的光景,一晃神就过去了。”刘婶儿一面随声附和,一面转身朝伙房行去。

唉,今夜,怕是不得不出门去了。

钱多多抬手揉了揉眉,仰头瞧了瞧那半阴的天际。这些时日,天好似总阴着,成日里觉得那天幕压得极低极低,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到底是天气的缘故,抑或约莫是中午的羊肉馅儿饺子吃得太过了些,到了半下午,钱多多依旧觉得心间压得慌。

瞧了瞧天色,她跟刘婶儿说:“那一包种子你搁哪儿了?去寻些来,索性无事,我正好此刻去后院洒点。”

“哎哟,这都午后了,种的东西可不容易活的呀。”

“无碍,今日阳光并不足。”钱多多笑了笑,“届时多淋些水便是了。”

刘婶儿自厢房里将早间的包袱去了过来,依旧不死心:“我可从未听说下午栽种的,怕是不会活。”

“它若是个愿意活着的,便自然能活。若是不愿活的,任它天时地利也无用。”钱多多拍了拍手,“刘婶儿,你将种子搁下吧,去,要小李子多抬些水过来。”

小李子是新买来的仆人,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长得圆头圆脑的,钱多多偶尔心血来潮还会教他些拳脚功夫。

或是天气好的时候,他会陪自己练练功,挨了打依旧笑得憨乎乎的,着实让人怜惜。

小李子一共担了两担水,钱多多吩咐让他匀着多淋些水便行了。

说完,她转身朝厢房走去,刘婶儿跟在她身后,一面儿缓缓走着,一面儿回头瞧了瞧那方土地,只见有新翻的泥土露了出来,可也有零星的种子还暴露在外,她吞吞吐吐的问:“这……便是可以了?”

“刘婶儿,你可曾瞧过我种那些韭菜费过诸多心思么?”

“可韭菜本属草科,毕竟这种子不一样,好歹是花儿,总得怜惜眷顾着些。”

钱多多不由笑了起来:“你说,这天下苍生,哪里就要分了花儿、草儿来着。阳光、雨露不都是匀着撒的么?你瞧瞧那些野花儿,可曾有人眷顾怜惜过?反倒,它还经久不催。”

“说是这么说……”

“刘婶儿,难不成你是怕我亵渎了马叔送来的物什么?”钱多多歪头问。

刘婶儿连忙摆手:“哎哟,不不不,姑娘,可不能开我老婆子这样的玩笑的!”

钱多多点了点头:“嗯,你也该给自己找个伴儿了。那马叔,这么些年对你如何,咱们这个院子里的人可是都瞧见的……”

“哎呀,可不要再胡说了!”刘婶儿挥着手打断着,抬腿越过她,直接朝着前厅逃也似的跑去了。

钱多多不免仰头大笑了起来,倒也没再拿她打趣。

钱乐乐是傍晚时分来的,伙房里一直煨着给她留下的吃食。

今日她却是难得的不贪嘴,各式样尝了一两块,便嚷嚷着要快些出发,说是钱妈妈在万世天堂里候着呢。

钱多多懒懒散散的收拾了老半天,硬是等到天快擦黑时,方才出门。

钱乐乐拢着帽沿站在马车旁,眨巴着眼睛瞧着她:“走吧!你瞧,这马车都备好了呢。妈妈生怕你不去。”

钱多多抬手抚了抚额前的发丝,那边乐乐嚷嚷道:“多多,已然很美了!你这样费心的装扮,算是对得起妈妈对你的百般宠爱了。”

钱多多犹犹豫豫的心慌至极,不知该不该上那辆马车,总觉得那是个旋涡,一旦被吸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似的……

此时,巷子口突然传来马蹄声。斜首一瞧,貌似是刘公子寻常的坐骑。

钱乐乐跟着歪头望了去:“呀!”尚未惊呼完,已然被多多一并拉入了马车内。

手脚利落得很,哪里还是刚刚那名踟蹰不前的女子。

只听她倾头吩咐前面的车夫:“先生,麻烦从另一边出巷口,要快着些!”

“得嘞!”车夫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那匹等候已久的马,咻的一声,便朝着巷口窜去。

对面那所宅子,气派的大门时下才缓缓打了开来。

一辆全黑的马车,擦着钱多多她们的马车,悠悠缓缓地行了进去。

接着,夜色便跟着那抹黑一同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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