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书雪知道若风对于听泉的重要性,所以并没有急着火化遗体。
而且,如今是冬天,尸体也没那么快腐烂。
听泉喝了汤,待身上恢复了些力气,才起身往外走。
行至大殿门口,见若风静静地躺在那里,好似睡着了一般。
她强忍住心底的悲痛“书雪,关绿,你们在外头守着,莫要让人进来。”
听泉的声音很平静,这是她一贯的作风,喜怒不形于色。
至于悲伤还是欢乐?只有她自己知道。
“是。”
孔书雪和关绿离开后,听泉独自朝若风走去,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尖上一般。
越走越近,若风那张苍白的小脸也越发清晰。
这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听泉却走了许久。
终于,她走到了他身边。
望着若风脖颈上那丑陋的刀疤,听泉呼吸一滞。
她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瞧着他。
不得不说,孔书雪很贴心,她让人给若风换了干净的衣裳,头发也整理的一丝不苟。
除了脖子上的伤口以外,其余地方,怎么看,怎么还像以前的那个若风。
听泉颤抖着伸出手,轻抚他的发丝,他的脸庞,他的眉梢。
“若风,我来看你了。”
她声音有些颤抖,虽然知道他如今听不见,但她就是想说,或许这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我这一生,自认为最对不起人,唯独你一个。便是父君,也谈不上。”
“当初见你第一眼,我便被你的坚强和倔强吸引,我从来没看到过像你这么坚强的男孩。宫里的那些小子们,个个严谨恭顺,你脸上的神采,他们都没有。”
“与你分糖吃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无忧无虑,从来不用想太多。”
“我生来孤独,没有安全感,但那时候,在你面前倒是例外。”
说到此处,听泉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若风,如果有机会,我定会好好补偿你。可如今,你我却天人永隔。”
“其实这次启程来洪国的时候,我就都想好了,把你接回去,在京城给你买一栋府邸,派很多仆人给你,让你再也不用受苦。我记得你说过,你姓辰,那府邸门口的牌匾,就写上辰府好了。哦,对了,你的那个小院子我也经常让人打扫,里面干净着呢。”
“不管你听不听得到,我都要跟你说一句对不起。其实我曾经也同你一样自卑,我有太多顾虑,我怕护不住你,我怕将来无法坐上那个位置。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在出宫的时候,就将你从院里接回来,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该那么做的。我不该让你留在院里,更不该让你来洪国。若风,我是懦妇,这辈子不负天下,却唯独负了你……”
听泉说了许久,面上早已似洪水泛滥。
她回顾了若风这一辈子,二人初遇是在院里,似乎遇到她就是他痛苦的开端,他未曾享受过几天的福,如今便这般悲伤离世。
大概对若风来说,唯独那日在客栈的拥抱,才稍稍让他幸福了短暂的一刻。
听泉尽情诉说着,待情绪尽数发泄完以后,她才将脸庞擦净,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好啦,若风,我的话都说完了。我说过,会带你回南国,就一定会做到。”
“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连同你的那一份。”
听泉冲外头喊了一声“书雪!”
孔书雪早就在外头侯着了,闻言立刻推门进去。
“主子有何吩咐?”
“将若风火化,骨灰仔细收敛着,等北堂祈的队伍抵达,处理好这边的事,咱们就回去。”
“是。”
听泉直直的站在那里,眼看着孔书雪吩咐人把若风抬走了。
这段孽缘,是该告一段落了。
若风,愿你来生托生到好人家……
半个月后,北堂祈的人马终于抵达洪国都城,跟听泉汇合到了一处。
洪国局势初定,这里急需一个信得过的人坐镇,这人既要忠诚,又要英勇。
听泉想了许久,还是觉得此人非北堂祈莫属。
整整花了十天,才处理好这边的事,她现在要去的地方,是沙石县。
如今已踏平洪国,所以沙石的边塞也就彻底打通了,从此两国相合,再无边界之分。
只有一点,她打算去看看那位皇姑,不知她如今心境如何?
事实上,听青对她一举踏平洪国的手段很是震惊,还稍微带着点惧意。
这个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孩子,如今厉害的自己都不认识了。
她本以为听泉凡事都会跟她商量,就算不商量也该打个招呼,但听泉并没有。
甚至连灭掉邻国这种大事,都不曾透露半句,这让听青相当恼火。
她料定听泉一定会从沙石路过,因此着人将边塞处给封锁住了。
本来听泉有令,说打开边塞,结果听青这一举动,立时让边境的气氛紧张起来。
钟弘去跟她谈过,但听青以局面初定,民心不稳为由,打发了她。
而青王位高权重,钟弘亦不好多劝。
她以为,青王举动不寻常,公然抗命,只怕有变。
忙给听泉修书一封,请她定夺,自己则命令将士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随时准备开战。
虽然对方人数是她的两倍,但钟弘亦无所畏惧,自她来沙石,就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为人臣者,忠字排第一。
听泉收到书信并不惊讶,因为这个“最坏”的结果,依然在她意料之中。
这也是她赶往沙石的最大目的。
白之恒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紫辰曾说,白之恒之所以会自尽,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青王命令他对听泉动手,白之恒不肯,唯有一死。
听泉轻叹一声,看来每个人的命运,很多时候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不过白之恒选择了自己做主,他用死获得了自由。
三日后,听泉整装待发,携军队赶往沙石。
青王自有思量。
早在嘉帝在位时,她就想取而代之了。
因为很多原因,她不得不委身在边塞,一晃几十年,终于等到听泉上位,她知道机会来了。
既然听泉去了洪国,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她想着,不如她趁机占领南国,将听泉拦在边塞之外。
而后再派杀手过去将人格杀,到时候只要将罪名推给洪国,任谁也不会怀疑到她这个镇守边关多年的青王身上。
如此一来,南国无主,论资历论能力,她也可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
三军之中,也有那特别忠诚的将士,都道听青此举不善,恐怕生变。
但听青位高权重,她们心中再有疑问,却也不敢说出来。
个个心里都只盼着不要开战,好不容易圣上攻占了邻国,眼看着太平日子就要来了,她们实在不愿意再起战争。
转眼已进入十一月,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众人的心都提着,包括凌侯跟耿侯。
听泉早有密令,若将来青王造反,要她们及时赶赴沙石,平定叛乱。
至于京城,有张丞相等人维稳,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
听泉一路奔波,终于在十一月中旬抵达边塞,她没有直接去见听青,而是先命人去报消息。
结果那人却一去不回。
听说,是被杀了。
听泉叹了口气,昔日与她亲厚的皇姑,是真打算同她决裂了。
可是,她想问一句,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仅仅是为了皇位?
如果是为了皇位,那她是因为什么才会想要得到皇位呢?
对听泉来说,她是为了保护北堂霆,保护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才不得不争。
若当初她父君健在,母皇疼爱,她又何苦拼命争夺?像姑姑听晔那般,逍遥自在岂不快活?
就算不隐居,做个闲散王女也一样洒脱。
可现实却逼得她不得不拼命争,拼命抢。
那青王又是为何?
她深得先皇宠爱,自身也不乏倾慕者,完全可以好好的过一辈子。
听泉实在想不通,她决定要亲自问一问她。
孔书雪劝道“主子,不可,青王造反之心已起,你若独自前去,实在太危险。”
苏红袖道“我随你同去吧。”
听泉到底是小熙的亲娘,苏红袖不愿她出事。
何况,她早就将红楼的事安排好了,将来由小熙接管。红楼的姐妹们忠心,必不负她所托。
关绿也劝“主子,此事不可,书雪说的对,实在是太危险了。如果您一定要去,那咱们陪您一道去,大不了干一仗,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护的您周全。”
粟一凉道“圣上,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权一苇挂了彩,她也道“还是派人跟着好些。”
众人都劝。
听泉轻笑,她摇摇头。
面上神色极度平静,仿佛她不是去见敌人,而是去跟朋友散步。
她道“这一道,只能我独自去。你们都守在外头,若我有事,杀青王!”
众人见听泉神色坚定,心知再劝也无用,皆严阵以待,守在了城门外头。
听泉独自骑着马,往边塞门口去了。
守城的将士们见到听泉,心中还是稍微有一丝畏惧,毕竟是国主。
不过她们是为青王效忠的人,很快就摆正了自己的身份。
守城的将士问“来者何人?”
听泉似乎毫不在意对方的无礼,她朗声道“你们的国主,听泉。”
守城的将士互相看了一眼,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不知国主到此,所谓何事?”
“你们去报告青王殿下,说寡人要见她。”
“您稍等。”
那其中一个守城的将士进去了,听泉静静地等在原地,神色极平静。
城墙上站着的士兵们见了,颇有感触,这个年轻的国主,的确很沉得住气呢。
听泉的事迹她们最清楚,因而她们知道,听泉是个好国主。
将士们心中祈祷青王莫要造反,因为一旦青王下令,她们就不得不服从军令,对听泉痛下杀手。
这是善良朴实的她们,最不愿遇到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