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逃兵一天天的增多，听青终于开始紧张了。

原本她留下驻守的五万将士，因为陆陆续续的战斗死去，抑或是逃跑的，以及逃跑途中被抓住让她处决了的。

总之，短短十天之内，整个营地还剩下不到四万人。

在她侧面驻扎的钟弘，情况也很艰苦。

不过比起听青，钟弘手下倒是没有逃兵，只是她初到边塞不久，对周边的势力掌握不如听青，所以她如今最大的问题是粮草。

但如今未救出听泉，她和众将士都在苦苦支撑。而钟弘作为将领，随士兵们同吃同住，在如今艰苦的环境下，大家反而心更齐。

傍晚时分，听青独自站在城门楼上发呆。

夕阳西下，暖黄色的日光打在她身上，让她的气质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但见她发丝微乱，神情恍惚，唯独骨子里的傲气分毫不减。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直视着即将落下的太阳。

听青，她骄傲了一辈子，也孤独了一辈子。

她自出生时，就是个极耀眼的存在。她是梦女皇初登位时，所得的第一个孩子，因希望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故名听青。

比起一心想做隐士，疏于学业的听晔，她显然更出众。

而论起武功来，也要比妹妹听嘉更出色。

这样的一个皇女，万众瞩目，才华横溢，本该是荣登皇位，成为九五之尊，受万人朝拜，载于史册。

而她母亲梦女皇，也是这般打算的。

不过，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听青亦然。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到那个人，偏偏那人身份还极特殊，特殊到没有一个人支持。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骄傲如她，也未能度过去。

这一切，坏就坏在一个情字上头。

但感情，又岂是人能控制的？

她自初见那人，只一眼便深深爱上，不可自拔。

结果可想而知，二人不仅没能在一起，还让她在女皇心中地位一落千丈。

即便如此，她亦据理力争，甚至保证自己将来可以不争皇位，愿意放弃皇女的身份。

但梦女皇仍未能答应，另一方面又不断朝那个人施压，他为了不让听青为难，自尽而死。

她心里是有恨的，恨她的母亲逼死了她爱的人，可她不能报复，故而只能默默地折磨自己。

此后，京城再无那个骄傲优秀的皇女听青，只剩下一个沉默寡言，终日醉酒的失意女子。

梦女皇对她大为失望，又因为大女儿听晔心不在朝堂之上，所以逐渐把目光放到了老三听嘉身上。

两年后，文不如大公主听晔，武不如二公主听青的三皇女听嘉，继位了。

至此，可以看出来，这世上的每个人，即便有那文韬武略，出类拔萃之人，也未必能站到不如他们的人之上。

可以说，这也算是宿命的安排。如果听青没有遇到那人，皇位又舍她其谁？

但现实是，她不光遇上了，还爱上了，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

听嘉继位时，听晔早已外出云游多年，不知所踪，唯独京城里剩下一个听青。

听青的能耐，听嘉是很清楚的，这样的人，不管她失意也好，得意也罢，留在身边总归是不安全的。

所以，听嘉在登位后第八年，封她为青王，将其派往边塞驻守。

那时她心如死灰，痛快应下，便义无反顾的赶赴边境。

只是在听嘉继位后不久，生性敏锐的她，早已料到了今后会发生的事情。

但她早已错过争位的机会，直接抢肯定不行，所以她把目光放到了听嘉的女儿们身上。

大皇女听言被惯的不成样子，她看不上。

三皇女听忧又畏惧她，她亦不喜。

四皇女跟五皇女又太年幼。

唯一能入她眼的，只有听泉。

所以，她便偶尔去宫里接触，教导听泉。

听嘉忙着处理政事，对她们两个人都关注不多。所以，也不甚在意。

直到后来察觉，这才及时将青王派往边塞。

即便如此，她也偶尔跟听泉联系。

听泉的确视她为半个母亲，京城有什么新鲜事，她都会告诉她，包括若风。

直到后来，她发现这个孩子的成长渐渐超过了她的预期，她不断派细作过去，然而听泉每回不动声色的化解，她心中渐渐积怨。

再到最近，听泉一举拿下洪国，她震惊，又心痛。

这个孩子，与她离心了。

她在边塞多年，太寂寞，也太无聊了，每一天她都不断回顾这一生，竟是没有一点值得留恋的东西。

或许，自从那人死后，她也就跟着死了。

但她是骄傲的听青，不愿孤独的苟活于世。

所以，她决定反。

她要用这样的方式，死在战场上。

“哎。”

她轻叹一声，纤瘦的背影在夕阳中看起来无比落寞。

局势，如今已不容乐观。

看来，是时候发动最后一战了，趁着救兵们尚未到来之前。

晚上，她召集了亲信们。

议事厅里，望着十几张熟悉的面孔，她心里才微微感受到了一起暖意。

这帮姐妹，哪怕到了此时也没有背弃她。

“诸位，明日，便是决战之日。”

十几张脸全都目光坚定，望着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退缩之色。

“青王殿下，末将愿追随您，战斗到最后一刻。”

“末将也愿意。”

……

听青道“你们跟随本王多年，也不瞒你们，本王此战，乃是为了造反，属大逆不道之举。最近总也有逃兵，大概是她们不愿与本王为伍罢，你们之中，若有人不愿意，现在就可以离开。”

“末将愿誓死追随殿下。”

“当初本就还该是殿下继承王位，而非嘉帝，殿下此举，倒也没错，不过是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没错，若论文韬武略，南国上下，有谁能与殿下相提并论。”

众人附和。

听青却摇了摇头，“不，如今有一个人比得了，那就是如今的国主，听泉。”

她说完，众人都不说话了。

听泉一举拿下洪国的事情，她们早就知道了。

都是行伍中人，如何不晓得此举有多惊人？

“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听青抬眼，“你是问我，什么时候杀听泉？”

那将士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听青道“她不用我杀。”

有人问“殿下这是何意？”

听青道“就是不用我杀的意思。”

“诸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齐声道“没有。”

听青道“那好，明日，咱们开战。”

从议事厅出来以后，她直接去了听泉的房间。

“泉儿，睡了吗？”

“还没，咳咳……”听泉有些咳嗽。

听青推门进去，见听泉正坐在火盆前取暖。

她在听泉对面坐下后，道“明日。”

“怎么？”

“明日开战。”

“决战？”

“嗯。”

“咳咳……”听泉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听青别有深意的问，“病了？”

“像是风寒。”

听青话锋一转，“你是如何打算的？”

听泉道“这要看姑姑你怎么打算了。”

“呵呵……”听青笑了一声，她把腰间的佩刀，丢到听泉面前，“明日，你随时可以出来，与我决斗。”

听泉拾起地上的佩刀，抽出来仔细看了看，“好刀，有些年头了吧？”

“八年了。”

“姑姑也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人生可不就是在舍和得之间徘徊吗？”

“那姑姑你舍的太多了。”

“没办法，该舍的，不该舍的，都舍了，不在乎这一把刀。”

听青忽然又问“泉儿，你应该布置好了后路吧？”

听泉手一顿，她抬眼望着听青“什么后路？”

听青笑道“比如，你我都死了的后路。”

闻言，听泉笑了。

“姑姑果真料事如神。”

“那就好。”

“好什么？”

“如此我便能安心了。”

“想不到姑姑也会在意别人。”

“我在意的人多着呢，只不过大都死了。”

“姑姑是怕没脸去地下见皇祖母？”

“有一点，毕竟我让她蒙羞了。”

“蒙羞倒算不上，还是那句话，姑姑最对不起的人，是自己。”

“或许吧，对不起对得起，都不重要了。因为很快，我就可以管这些事了。”

她说完，气氛又再次沉寂下来。

听青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我没能见到侄孙女。”

“姑姑”

听青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都不重要了，那些都不重要。以后，我会在天上好好看着你们的。”

听泉心痛道“姑姑，就一定要如此吗？”

“一定！我决定的事情，无人能改，谁都不能！”

她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听泉又忍不住咳嗽起来，方才听青眼中的决绝之色她已明了。

明知道没有胜算，却偏偏还要去做，普天之下，这样的人，大概也只有她姑姑了。

不过也不一定，也许死的人是她呢？

只是这样一来，北堂霆就苦了。

虽然她已经布置好了后事，正常情况下，南国的江山是没有问题的。

但她更希望活着，她眷恋北堂的温情，思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笑颜。

她一刻都不想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