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季眠在家里,她不想爷爷奶奶听到这些责问和辱骂,也为了照顾一些段之洲所剩无几的自尊,遂降低了音量,出门去说。
段之洲立刻跟了出去,拿过她的手机,轻声道:“我来吧。”
段之洲也没说几句话,季眠也并不关心他是如何摆平了这件事。
他转过身来:“我已经说过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随便你。”季眠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罕见的不耐烦。
腊月二十九,爷爷奶奶在家歇着,采买成了小辈的事情。
积雪划开,越发地冷了。三人吃过早饭后就走到市里,直奔菜市场,此刻都守在鱼摊边,等着摊主去宰杀那条巨大的黑鱼。
街上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这条热闹却老旧的街巷,跟大城市比起来就跟贫民窟一样,不过不妨碍他们的开心。
仇怨什么的,暂且都能放一放。
季眠就喜欢这种小镇的氛围,喜欢蹦蹦跳跳偶尔会撞到她的孩子们,也喜欢那些飘香的小吃与淳朴的乡音……笑着笑着,不免有些煽情地快要落泪。
一顿年夜饭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霍霆还买了个大烤炉,最后没办法只能雇人扛回去。
段之洲则区别于之前的沉默寡言,虽然季眠仍不待见他,但他事事主动,毫无怨言。
三个人加上一个搬运工,都提着大包小包走在湿滑的返程。季眠像是被解开了性情,拾起一块小石子,对着冰冷的水面打了个颇完美的水漂。
“真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个。”段之洲微笑道。
他越发倾向于季眠记忆里最初的模样,是温润明朗,不染俗尘的少年。
而霍霆突发奇想,问道:“你从小生活在这里,那你应该会游泳吧?”
“不会。”季眠怔了半晌,回答道,“溺过……一次水,就不敢了。”
而霍霆下意识道:“不会游泳怎么行,等到了s市,我来教你啊。”
不知为何,在说了这句话之后,他心里忽又有一种不适。
少女走在他前面,回头,眉眼弯弯看着他,可是笑容里却是一股悲凉味道。
“好啊。”她轻声回应。
……
食材都买了回来,三十那天,季眠帮着爷爷奶奶一起处理。
奶奶年轻时是裁缝,居然早就给季眠准备好了新衣,是猩红色的斗篷,肩膀上镶了一片毛茸茸。两个男生来得晚,衣物自然来不及赶制,遂只做了副手套,藏蓝色的布料,上面季奶奶还用针线绣了他们的姓名。
这种一视同仁,让霍霆心里有点不平衡。
可说到底,只是老人家心软,在事事陪着小心的段之洲面前,也不好太过苛责。
段之洲明白这个道理,他觉得他的心很乱。
青山碧水,善良的人心,或许能够过滤掉很多曾经偏执的想法。他看着现在的季眠,发觉她真得幸福快乐了许多。
年夜饭时,大家竟真像一家人似的,觥筹交错。
酒是自家酿的,鲜甜回甘,喝了许久也不见醉。霍霆吃了一会儿就拉着季眠出去放烟花了,又是下小雪,烟花一簇一簇飞上天空,总算给这寒冷的夜添一份人间的生气。
水乡里的人家都不富裕,却在这件事上很讲究。
季家打了头阵,陆陆续续的,其余人家的屋顶上,各色烟花绽放开来。
“我们……回去吧,外面冷”季眠小半张脸掩在围巾下,一双眼睛映着天空华彩,因此显得格外明亮。
霍霆忽然捧起她的面颊,低头将自己的唇印了下去。番薯fanshu8xs
那是许多女生眼中的浪漫场景,尤其适合许下永不背弃的誓言。霍霆沉溺其中,直到面上触碰到一片冰凉的水泽。
过完这个新年,他就要离开了。
这一走,诸多变数,她心里忐忑不安,却很少跟他说。
女生都是会触景生情的生物吧。
霍霆与她额头相抵:“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会一起度过的吧?”
……
少女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她手心冰凉,小脸也冰凉,怕爷爷奶奶发现她哭过,在外整理了好久仪容。
一桌菜最后也没吃多少。
季爷爷喊了霍霆,准备两个人一起去后山看看季家父母的坟墓,顺带的烧点纸钱。
“我也……”季眠呐呐。
“天太冷,你留在家里。”季爷爷倔强道。
看这样子,似乎有什么话是想和霍霆单独说。
季眠只好作罢,就跟商量好的一样,季奶奶也说去房里取个东西,半天却不见回来。季眠为了缓解同段之洲共处一室的尴尬,便准备去厨房洗碗,可段之洲紧跟着走进来。
“阿爷阿姆说,让我们好好谈一谈。”
季眠猜到了。
“没什么……好谈的。”她只想着敷衍,“以后……还是朋友。”
少年却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一把抱起她,放在厨房的桌子上。
四目相对,季眠惊魂未定。
大抵他不想要那种敷衍的回答,声音微微沙哑:“真不喜欢我了?”
季眠也凝视着他,她眼眸一贯清澈,像一泓山间泉水。任何情绪,在她眼里都很分明。
她这次也回答得格外认真,一字一句缓慢击碎他的心。
“不喜欢。”
“那要我怎么做……”少年眼眶渐渐红了,握着她手臂的力量也逐渐收紧,他想着,他干脆把人强行带走好了,再好好地疼爱她,水乳交融之后,她的心与灵魂是不是就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可他明白,这样的做法,只会让她更加怨恨。
季眠看着他,眼里除却茫然,没半分怜悯。
“你从前……为什么,不珍惜我呢?”
是因为她唾手可得吗?还是因为她够傻,即便是被欺骗,被伤害,还会朝他摇着尾巴?
“眠眠,对不起,对不起……”段之洲声泪俱下,季眠印象里,这个矜持清冷的少年,还从未哭过。
“太迟了。”她感叹道,只当过去是浮生一梦,既然梦醒,就应当放下,自然包括从前那被她认为比肩神明的少年。
段之洲知道那个“太迟了”的含义。
尽管不舍,可他真得再没有资格再待在她身边了。
他最后再抚了抚她的鬓发,像对待即将脱手的心爱之物那样,声音轻缓:“那……祝你幸福。”
这是他那一年最为卑微的愿望,往后年年,也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