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是听徐厚所言，是去年冬初便有的消息，说是有能断天命的跟念故水道破天机，道法华寺的苏涣有长生肉，能活死人肉白骨。

法华寺且我挡了好几次，念故水一方忌惮法华寺，一方未明确苏涣确有长生肉，多方探听苏涣常来常去的地方，看苏涣是从哪儿来的长生肉。

念故水大概以为长生肉不是从苏涣身上来的。

花三那时还暗喜，想着大概苏地中，尚只有她知道苏涣的长生肉哪儿来的。

但，“念故水要寻长生肉，是为了苏木易么？”

周生为止不答，似乎也无处说辩，算是默认了。

花三哼笑一声，“苏木易寻长生肉是为了什么？他是想长生么？花黍离说，他去年入宫面尊，那时的苏木易满是死心，身子虚弱，连早朝都不去了，朝堂之事全由念故水在处理，偌大的苏地就像要拱手让给念水山庄了。他自己日日在宫中对着画像哀叹，广发布告寻一个已死之人。这样的人，会想要长生么？”

周生为止正色道：“三姑娘，你这算是妄议苏尊了。”

花三嗤笑，“妄议？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他要长生肉，是要留着活死人肉白骨吧？活哪位死人，肉哪位的白骨？那个将军之女么？这么多年了，寻一个死人有什么意思？寻回来一具白骨，他便会开心了么？那女子也是苏木易一箭射死的，穿心而过，绝无生还可能，其后还遭了火焚，怕是尸骨都已经成灰扬在风里了！”

乱世之下，乱战之中，各方利益相互掣肘，情爱又算得了什么？贵为君王又能保得住谁？

花三讲到此处，已经有些激动了，双拳紧握，声音也略微大了些，“明明是苏木易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将她杀死了，却又大张皇榜寻她尸首，这是痴情还是痴傻？！明德十一年，为了护他的尊位，一共二万六千八百人死在叛乱中，几大姓氏一夜之间全覆灭了，百姓流离失所，苏地元气大伤，他这样，对得起为护他尊位而死的那些人么？！”

“花三！”周生为止低喝，“你这般直呼苏尊名讳，我现下就能将你就地正法的，你可知？！”

花三愤愤，却也没有再多言。

她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硬碰硬，周生为止偏偏是个功夫比她硬的，她才不愿意去自讨苦吃。

看天色，已是申时，上岛以来耽搁许久，找巫兽的正事丝毫没办，这会儿与周生为止有些口舌之争后气氛略有些尴尬，想着徐厚常说的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便打算寻个借口先与周生为止告辞。

未想周生为止此时却随意盘腿在地上坐下了，并且示意花三也坐下。

花三仍有些在气头上，但看周生为止一副不打算与她计较了的样子，有些犯难，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听得周生为止道：“三姑娘，我与你说个故事，你听完了，再决定要不要与我换刀。”

结果绕了半日，他仍旧在想着与她换刀。

花三恼怒道：“周生大人，花三并未有要换刀的想法，周生大人不必费这唇舌了。周生大人的故事，花三改日再讨教吧。”说罢转身要走。

周生为止跳起拦她，正色道：“三姑娘，这刀里藏的是一个妖物，你是镇不住它的，你可知道？”

跟能撼鬼神得天下没什么关系。

这刀里，藏的不过是一个妖物，困的也不过是一个妖物。

说罢，也不解释了，咬破指尖，以指画符。

花三眼前空气中便浮现一个微微泛着血光的出魂咒。

花三并不是很吃惊，渡师堂管的是苏地中的鬼神之事，堂中人向来能呼神弄鬼，周生为止这一举不过是招亡灵的小招式罢了。

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但周生为止画尽后，花三觉得背后的断风一热。

四周被突然自身后窜出的猩红血雾包围，血雾之中无数作挣扎状的人形在扭动，顷刻便有无数张脸自血雾中喷薄欲出，脸贴着脸将花三层层围在其中，对着花三无声怒吼，仇恨至极。

那是藏在断风中的过往的亡魂！

青天白日下，在断风中积怨的鬼魂一齐出了，鬼魂里三层外三层的，肃杀鬼泣叫花三这一方的光都黯了，铺天盖地的盖得连血雾外周生为止的身影都看不清。

花三心里大惊，面上仍旧维持不动声色。

徐厚向来教导她，要以不变应万变，尤其是惧怕时候，若是显在人前，自己气势失了一半，先给对方长了威风，真要对打起来不免处处受气牵制，放不开。

她便冷眼看着争先恐后的死人脸要往她脸上凑，龇牙咧嘴，似是要将她咬掉一块肉。等觉得到时机了，反手抽刀，冲着周身血雾大力挥砍破空。

亡灵因这突然的反击厮杀而惊恐尖啸，声音震耳。花三觉得心里重重一颤，耳朵疼的厉害，运了些真气勉强护住心神，凝神继续砍劈，用的就是方才周生为止所教的招式。

周生为止方才那套，看的时候不觉得，等她真的照打了，才惊觉方才周生为止脚底是走了一个五行八卦阵，离到坎又走到艮，坤飘至兑再旋到巽，震为避，乾为收，八方相循，四面接连，再辅以刀攻，金点刺，木横扫，水竖劈，火击底盘，土作刀雨，每每能将亡灵困在一个方位再予以集中击杀。

并不大适用于活人。

这本就是一套斩鬼除邪祟的刀法！

花三精气神一震，将气息运至头顶百合穴，沉腹闭息，按着五庄花家心法将周身内力走了一遍，果然瞬间功力大增，平日里心肺一处隐隐的伤痛也没有了，更勇猛无敌起来。

等到将这一套刀变换着打了三回，周身血雾渐渐散去，大约一半亡灵被她杀散，一半亡灵又惊惧着趁机逃着又藏回断风中。

花三立在那处，断风仍握在手，有些欣喜，又有些后怕，手里的断风微微轻颤应和，刀身上的符文似也比方才更鲜艳些。

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冒出鬼神无血肉，她倒也不用像杀活人一样要费神擦拭清理断风这一想法，自己好笑起来，赞赏摸了一阵断风刀身，微微一笑，去看周生为止时，面上却换上了些冷意，“我听闻渡师堂掌管苏地鬼神的事，人人都有招魂唤鬼的本事，不想今日便能见识到了，承蒙周生大人指教，叫花三开眼了。”

她认得的，她不记得的，方才那些，都是死在她刀下的及先前就已死在这刀下的，若她是毫无经验的，对此诡异先行失了神智，愤怒的亡灵能将她三魂七魄全数牵出并且撕碎吞噬了。

却不知道要不要计较。

先是授了她杀鬼的刀法，再是将断风内的冤魂给全数叫了出来。

她拿捏不好周生为止的意图，像是要叫她死，又不是要杀了她，若是要夺刀，早早打一顿又是处处留情的样子，若不是想拿刀，又苦口婆心说服她与他换刀。前后矛盾，心思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