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时无解,杜纨虽是感到困扰为难,但却丝毫不露紧张神色,脸上仍旧保持着一副老成的微笑。
他先是用手将道袍稍稍整理了一番,接着单手抚了抚唇边稀疏又漆黑的胡髯,含笑片刻。
唉嘘——,终于想到了。
“缘也,命也。”杜纨不紧不慢地沉吟道。
这时,坐在对面的唐依焕忽然发觉,身前的男子虽然面容是四五十岁的样子,但手掌却是细润修长,不见半点苍老气色。
她不由得轻蹙细眉,在心中暗道:这男子的相貌怕是易容过的。
唐依焕神情细微,却还是被杜纨收在眼中。
见到白衣少女眼底似是藏着些许敌意,杜纨脸上挂着的老成微笑瞬间一滞,心中怒火丛生:刚才就吃了那红衣小姑娘的鄙视,现在又被她的小姐妹鄙视!
杜纨此刻易容着的相貌,可是他自认最具魄力的一张,但却接连被人轻视,这实在令他无法忍受。
心中甚是气恼,杜纨正欲发作,又念及自己此刻扮演的是得道老者的形象,正好可以借机佯怒一番。于是他伸出手指,拿出一副说教的口气,对着唐依焕隔空敲打道:“小女娃子,人不可貌相!你若是只瞧人外表,只怕以后,也会有很多苦头要吃喔。”
对眼前男子的这番话,唐依焕并不置信。她心料这男子应是信口胡诌,于是便轻声质疑道:“那大师能否说得详细些?所谓缘,所谓命,都是些什么?”
被唐依焕这么一问,杜纨哪里答得出个所谓然,只能继续即兴构思措辞,随口吐出几句高深莫测的扯淡。
“所谓缘,其实很简单。你们两个女娃子遇到我,便是一种缘分呐。而所谓命运……这世人的命运啊,各不相同。有的人,就如同这田野间的青葱幼植。”
说着,杜纨徐徐站起身来,对着身前的田野将袖袍一挥,隐隐有着指点江山的意思。
“它们终其一生,竭力地开枝散叶,也不过前行寸尺之间。其中有幸者,落叶随风,还能触及这相邻的榆枋,但这,便已到了它们的极限。”
说到这里,杜纨低下脑袋,眼神深沉地望着地面。他表面神色沉静如水,心里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我是真的编不下去了!让我赶紧想想……
还好刚才讲话的语速不紧不慢,这一小会儿的停顿,正好给那两个小姑娘一点琢磨上文的时间。
“而有的人……”说到这里,杜纨伸出手掌,把整洁如新的道袍又整理了一番,然后徐徐说道,“而有的人,便如那仙家古籍中的鲲鹏大鸟!只须振翅一击,便能乘风破浪,遨游至千里之外。九天十地,来去自如。那一生的命途,也尽在自己一念之间。”
待杜纨声音落下,夏冰茉眸中已然星光闪闪,听得入迷了。
她觉得眼前这位大师说的,正是自己心底的梦想。自己悟道修行、备考圣院,为的不就是大师口中的“来去自如,一念之间”吗?只是自己未曾想过,究竟如何才能做到“一念之间,来去自如”。
夏冰茉正欲开口询问,小妹柔弱的声音已经在耳畔响起。
“大师,那该如何修行,才能‘来去自如,一念之间’呢?”
“你没法修行。”杜纨摇摇脑袋,直言不讳。
“修习书文,就不能‘来去自如’吗?”唐依焕眼神痴痴地问道。
显然,杜纨所谓的“命运”,也戳中了她心中的甜点。
“这……世间的文士……,也是一抓一大把的。”
杜纨精通灵元修习,道修的故事还可以胡诌一二,这一提到文修,他就无能为力了。
听到这句,唐依焕眸中闪动着的灵气,一下子熄灭了不少。但只消一瞬,唐依焕便整理好了神色,恢复成落落大方的文静少女。
她悄悄挽紧了姐姐的手臂,又对身前男子恭敬地问道:“大师,那感悟道典,入道长生,可比登天?”
听到此言,杜纨只觉得心中某种底线被触犯到,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平静的心绪一瞬爆发,心中勃然大怒:
这青岩城的道典发行,是哪方势力负责的?!简直比自己还能胡扯!
杜纨的情绪一瞬间无比激动,他也忘了继续压低喉咙,声音一下子比先前高了八度,当即冷笑出口:“哼!登什么天?入道境有那么难吗?!”
听到眼前男子的音色突然变了一个样,两女眸色都是一闪。唐依焕更加肯定了心里先前的猜测——这男子的相貌是易容过的。
“老夫……最近有点感冒,呵呵,呵呵……”杜纨重新压低喉咙,声音再度沙哑起来。
不等两女出声质疑,杜纨已是有些迫不及待。他径自在两女身前盘膝坐下,理好袍襟,随即开口滔滔不绝:“所谓感悟道典,其实比上楼梯还简单。而那入道境,也只是道修的第二层大境界,说它难比登天,那就太过分了。这世间的道修,无不从悟道境入门……”
杜纨突然来了兴致,刚刚盘绕在心头的焦虑,此刻已然一扫而空。授符之事的差错,还有向师父请罪检讨的烦扰,仿佛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此刻心头只顾着一件事,就是立即澄清两女那无比落后世界观。
经过他的一番娓娓道来,两女才对此间世界的修真之路,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
杜纨虽是灵修,但真气灵元本就异派同源,相生相辅,道修和灵修之间也有着无比微妙的联系。因此,关于道修的境界攀升,杜纨一样是如数家珍。
不过,这证道修真之路,并不是唐依焕的志愿。她自记事起便不喜天地灵气,却一直对书文古籍情有独钟,因此便把文修树立成自己的志向。
她的家人也曾将道典送到她手中,但那道典初一入手,唐依焕便感到手指酸楚无比,腹中也像灌了铅水一般,沉重无比。
家人替她诵读时,她虽与那道典不相接触,仅仅将道典听在耳中,但逐句感悟之时,亦是痛苦难耐,无法深入。
现如今,自是对道修之途没了一点兴趣。而那灵修,听说更耗财力,对她来说更是遥不可及。
看着身前这玄袍男子侃侃而谈,姐姐听得如痴如醉。唐依焕只觉得,自己待在这里真是多余了。
不知何时,杜纨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常。夏冰茉依旧听得入神,似是并未注意到。唐依焕虽然发觉,但也不开口。
她心料眼前这男子,或许也有隐藏身份的不得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