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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若梅以一种近乎苛刻的态度注视着自己的前半生,得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评价。
但没有关系,至少她还有一个孩子。
她这么对自己说,却在看到女儿的时候,抑制不住想到女儿和小三其乐融融的场景。
叛徒。
她的理智告诉她,丛云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而情感却在疯狂尖叫这两个字。
就像是永远摆脱不了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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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周丛云清冷的声音将她从虚幻中拉回现实。
周若梅神色茫然看着她,感到喉咙异常干涩,“你的继承权。”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胡荣华打破了合约,那张纸上写的东西全都不作数了。
“你是我的女儿,你不可以和他扯上任何关系。”周若梅的声音渐渐变大,不知道是为了说服周丛云还是为了说服自己,“我只剩下你了!你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跟他们扯上关系!”
周丛云听完她的话,心里只剩下荒谬,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陌生又可怕。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她哑着声音,“所以一直来,打压我的原因,就是害怕我离开你?”
“你朝着那个贱/人笑!”周若梅看着她,仿佛她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魁祸首,“明明我才是你的母亲,我才是忍受十月怀胎的辛苦将你生下来的人,你凭什么对着她笑!”
周若梅说完,神经质地拉扯着头发,嘴里说着些“我没错”“是你们逼我的”之类的话。
像极了十九世纪的黑白无声电影,带着黑色式幽默,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变成了放映机里‘喀呲’的转动胶片的样子。
周丛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下子是家里没出事前母亲温柔耐心的模样,一下子是周女士冷酷的侧脸,一下子又是她没有形象歇斯底里的哭喊。
都疯了。
许久之后,她回过神来,发现脸上冰凉一片。
她这是哭了吗?
周丛云混沌的脑子里冒出一点疑惑,马上又消失不见。
她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像极了周女士以往坐在沙发上对她发号施令的姿态。
“可这不是你教我的吗?”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单纯的,不掺杂任何情绪的困惑,“是你教我,看到叔叔阿姨要微笑问好,和大人谈话要保持礼貌,对客人要热情……”她的表情变成迷茫,“为什么又变成我的错了呢?”
周若梅被这话冻住了,霎时间,那股恐慌像是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心脏。
“我原本以为,你是爱我的,”周丛云怔怔注视安静下来的周若梅,“就算你再怎么苛责我,你还是我的母亲,你是爱我的……我原本这么以为的。”
她不像是在看周若梅,反而是像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那个会为她做小甜饼,会给她编辫子,会帮她整理没穿好的衣服,会一直温柔对她笑的母亲。
周若梅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些年来做错了什么,不,也许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敢承认,直到现在,那些丑陋的伤疤全部被揭开,露出了发脓恶臭的伤口。
伤口从来都没有愈合过啊。
她又哭又笑,努力爬起来,跌跌撞撞朝周丛云走过去,用力地抱住她,“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妈妈的错,都是我的错,”她哽咽着,像是抱住最后一根浮木一样,紧紧抱着周丛云,“妈妈一直都是爱着你的,但是我太害怕了,我不敢想象,如果我连你也失去了的话——我会死的,丛云!”
可是像现在这样苟且的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周丛云只觉得,现在这副场景,和十年前有异曲同工之处。
那一点的区别,只不过是加害者变成了周若梅,受害者变成了她自己。
她扭动僵硬的脖子,环顾这个房子。
这里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周丛云知道她要说些什么,至少要先安抚好周女士的情绪,让她先回房间休息。
于是她双手搂住周若梅的腰,轻声道,“我都知道的,你只是病了。”
她嘴里吐露善解人意的宽慰之言,眼里却是一片死寂。
“生病了,就该去看医生,我们周末去看医生好不好?”周丛云哄着她答应,“不去看医生的话,病就永远好不了。”
“真的吗?”周若梅神情恍惚,“那好,我们周末就去,不,明天就去看医生。”她哀求着周丛云,“丛云,我们明天就去看医生!”
“好。”周丛云敛下眼眸不去看她,“但是你现在得回房间休息了。”
“不!我不去!”周若梅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发出刺耳的尖叫,“不行!万一你离开了怎么办?不可以,不可以!”
“我不会离开你的。”周丛云麻木地说出这句话,“你要相信我,我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吗?”她像是个懵懂的小孩,千方百计地向大人祈求承诺,只求一个心安。
“真的。”周丛云以肯定的语气回答她,让她终于愿意松手。
“那我明天,还能再见到你吗?”
“会的,我就睡在你隔壁的房间,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周若梅点点头,“那我回去休息了,晚安,丛云。”
周丛云看着她,“晚安。”
周若梅这才满意,一步三回头,念念不舍地朝楼上走去。
但她至始至终没有发现,周丛云都没有叫过她任何一个称呼。
周女士、母亲、妈妈……全都没有。
而周丛云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这里明亮,甚至因为春寒未过,还开着暖气。
可她却觉得自己身处深海。
漆黑、寂静、冰冷全数包裹着她,而时间从未因此怜悯她,任由她在海底腐烂。
不知过了多久,兜里的手机发出声响,连接不断的震动引起了她的注意。
周丛云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拿出手机接通来电,又将它放置在耳边。
“喂?丛云?”清冽带有一点磁性的少年音在耳边想起,是许闻朝。
她的眼睫微颤,只发出一个气音,“嗯。”
少年像是担心白天胡荣华来找她的事会带给她什么不好的影响,特地打电话来打听情况,却又顾及她的心情,也不敢明说,只能七绕八拐的,说些不相关的事来引起她的注意。
周丛云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但他的声音却带着温度,一点一点温暖了她的身体,让她回复神智。
“我想见你。”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嗓子早已干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杜鹃啼血。
可她根本不在意,只是固执的说着。
“许闻朝,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