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缓缓收了笑意,看着杜衡满是怒气的脸,目光幽幽,平静道:“杜小姐大义,却也不必如此要求他人,人各有活法,我也曾见过洪水过后,饿殍遍野……虽不曾见过沙场,却也知彼时生死难料,名节二字哪值一提?”阿元说着顿了一顿,悠远的目光缓缓拉近,清平的语调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我虽不大出门,可坊市之间的传言,也知晓一二,杜姑娘既听说过,想必也是知道的……可是,我不甚在意,却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应该在意,毕竟,这里不是沙场,也不是大水之后的废墟……”
——这里,可是吃人的京城啊……
“你——”杜衡着急,却一时辩驳不出。
不待杜衡说完一句话,阿元扶了一把宋晴,道:“杜姑娘,今日不便,改日再叙。”便转身下山。
紫浣扶着宋晴,低头静默。
——二小姐这拿不上台面的小动作,想必大小姐已是知晓了,微微轻颤自相扶的胳膊处传递过来,既然害怕被人知晓,又何必做,既做了,又怕什么……
山下。
眼见得天色渐暗,阿元还未下山,宋戊郢提着一颗心,眼神不住地看向山门出口,眉头紧皱。
“姑娘,便是前面那人。”阿碧眼神示意着李霜。
顺着阿碧的视线看去,便见一人背手而立,身形修长,脸色焦急,眼神直直地看向她身后的出口。
李霜站在台阶上,看着宋戊郢的眼神微微上移,望向了他身后已经低垂的天,月牙儿已经隐约在云后……
——这一步踏出去,可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片刻,在阿碧微微焦急的目光下,李霜闭了眼眸,掩去眼角的酸涩,又在一声长叹中缓缓睁开眼,抬脚向下走去。
——她几时有过退路呢,她从来就没有退路啊……不向前走,便无路可走了……
阿元将眼前的一幕尽数纳入了眼底,脚下微缓,待李霜离宋戊郢不过几步之遥,才又快步走出。宋晴不疑有它,盼不得阿元脚步慢些,她疼痛的脚也能稍微好受些。
宋戊郢初初看到一白衣女子缓缓走下,暮色下不大真切,只以为是阿元,急步近前,见女子梳着妇人头,才知失礼,躬身道:“在下莽撞,错认了人,还请夫人见谅。”
“爹——”
宋晴忍着脚上的痛意,一见宋戊郢,鼻头一酸,忍不住惊呼出声:“爹——”
听见来人,宋戊郢赶紧抬头,便见阿元宋晴两人一前一后,只不过现下宋晴快走了几步,阿元便落在了她身后,眉目氤氲,步履从容,不热络,也不明显疏远,只是一脸平静。
“爹……晴儿扭了脚了……”一出口,便泪眼婆娑。
阿霜默默啐了一句,扭了脚?若是真扭了脚,这下山下得倒是利索得很,方才那几步,不也挺灵便嘛……
“马上进了城中,便寻一处就近的医馆……”
宋晴轻声答应,这才转头看向李霜三人,待看到阿碧时,脸色赫然惨白,脚步踉跄后退,竟是跌坐在地,瞪大的瞳孔里满是惊惧,伸出一只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阿碧,嘴唇颤抖着,连声音都发不连贯:“你……你……你到底……是……是……什么……东西……”
阿碧一脸不解,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莫名其妙地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这位小姐,是在说我吗?”末了又转头疑惑地看向李霜。
“可是我家丫头有什么得罪这位小姐的地方?”李霜眉毛一竖,一贯温婉的人生气起来也莫名一阵寒意,一字一句道:“您倒是说说,她怎么就是个东西了?”
宋戊郢顺着宋晴的手指看去,便见一丫头,面容熟悉,确实像极了昔日宋晴身边的阿碧,却又莫名有些不太一样,虽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太一样……
又见宋晴一副见鬼的样子,和李霜被羞辱的气愤模样,心头浮起一丝怒气,低喝道,“晴儿,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转身朝李霜行礼:“夫人,抱歉,小女失态,许是因为您身边这位姑娘像极了我府上的一个小丫头。”
临画方才只顾着看阿碧了,现下一听到夫人两字,不留情面地斥道:“想不到,我家小姐来京第一日,竟遇着如此无礼之人,都说京城非富即贵,规矩严苛,从您这儿,倒是丁点儿也看不出来!”
宋戊郢微微皱眉,虽此时人影已经渐少,可到底人言可畏,忙道歉:“在下失礼,还望姑娘多包涵。”
临画扭头哼了一声。
“不知姑娘进京是为何?现下天晚,耽搁下去,怕是城门要落锁了,我们来时还有一辆马车,便让与姑娘乘坐,就当替家人赔罪。”阿元道:“姑娘意下如何?”
李霜听着,神色微缓:“本是孀居,来京投奔故人,求一处安身之所罢了。”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姑娘说得有理,现下还是回城要紧些,况且,这位小姐,不是扭了脚吗,耽搁下去也不好。”
“既如此,姑娘便乘我家马车吧。”阿元说着看向宋戊郢,“父亲,我与这位姑娘同乘,晴儿便陪您同乘,如此,早些回城。”
看着阿元已经转过去的身影,宋戊郢心下一刺。
待赶在最后一波进了城,便就近寻了一处东荣街上的医馆,老大夫还在坐堂,替宋晴诊治一番,只道:“无事,未伤及筋骨,不过皮肉擦伤,养养便好。”
只宋晴见了阿碧之后便讷讷无神,嘴唇嗫喏,却没有声响……
却说天色不早,不适宜上门惊扰亲戚,一个姑娘家在外住店又不安全,因而阿元特地征得宋戊郢的同意,先将李霜以她在外结识的好友名义安置在宋府的客房,歇息一晚,明日再做安排。
“阿元想的周到,便如此吧。”宋戊郢看了看宋晴的模样,无奈叹了口气。
清水院。
“姨娘,听前院儿说,老爷带回来一个女子,说是大小姐的好友,安置在府中了……”赫嬷嬷觑了一眼姚静的神色,没有说那姑娘身边有个丫头和先前死了的阿碧生的一模一样,甚至连名字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