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秀棉没说出来,尔玉便猜都猜得到了。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挽住对方的手,道:“都过来的,正好谢昉也出去了,你便陪我去逛逛吧,我想买些蜜饯。”
冯秀棉也知道尔玉这是不想让她太尴尬,便应了声,二人挽着胳膊,往县城中颇为繁华的地界走去。
街上人不少,道路两旁都立着摊位,小贩们叫卖着自己的东西,此起彼伏,倒也热闹。
尔玉穿了件很简单的青色长裙,她瞧着谢昉穿青色是那么好看,像天上的神仙似的,也不知是谢昉成全的青色,还是青色成全了谢昉,总之,她对这个颜色是越看越喜欢的。
“这里还有几分崇州的感觉,”尔玉感慨道,“崇州暮市最为热闹,卖什么的都有,秀棉,你有吃过城西李家的清凉糕吗?那可算是崇州一绝了,从前有客来的时候,我爹总会买一份清凉糕,放在其他的礼物里,一起送给客人。”
“我未曾吃过,”冯秀棉垂首,“我..从前的夫家是卖鱼的,赚的都是辛苦钱,婆婆管得严,新鲜东西都要可着丈夫吃,我要同婆婆坐在小桌上吃他剩下的饭菜的。清凉糕...那样好的东西,他怎么会给我留。”
这话听得尔玉心里颇为难受,清凉糕卖得价格本就不算贵,周二爷是官,送人礼物更是要挑普通的送,他都把清凉糕当成普通的礼物里最为普通的陪衬...尔玉一直以为,崇州不算穷,这样不算贵的食物,就算是不能天天吃得,逢年过节至少也会吃一次,她没想到....
没想到居然有人将其视为难得的好东西。
“有机会回到崇州,我带你吃!”尔玉颇为豪气地对冯秀棉道,“从前的命运不由你,现在都是由你的,以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话说完,尔玉才觉得这话说得有些不对。
现在命是由自己的。
好像...
她看着冯秀棉,听到自己这话的时候,冯秀棉的眼睛里显然燃起了一团火。
是了,她好像不经意间鼓励了这出颇为过分的追求大戏。
“嗯...其实,”尔玉飞速地想着,要用什么话来补救一下,“天下的好男儿多得很,秀棉你这样温柔又能干,是一等一的好娘子,且等个几年,好好斟酌斟酌,一定能寻到个顶顶好的男儿给你当丈夫。”
冯秀棉也知道尔玉的意思,抿着嘴笑着,算是回应了。
正在尔玉颇有些尴尬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颇为清亮的女声。
“姑娘留步。”
尔玉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瘦高的女子,一身白衣,还顶着个白色的帷帽,拿着一柄短刀,正站在自己不远处。尔玉看着此人,倒不觉眼熟,只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人不是在叫自己,谁道那女子看她没认出自己,才后知后觉地把帷帽拉开,一张颇为清秀的面容露了出来。
这么一看,有点眼熟。
但是尔玉还是没想起来是谁。
眼前女子的目光灼灼,显然就是在盯着自己,尔玉下意识道:“这位姑娘,你可是...在叫我?”
“姑娘不记得我了?”那女子靠近了几步,道,“京都,街上,我被人..欺凌,是您同谢...谢公子救了我,将我安置到客栈。”
说起京都救人一事,尔玉只做过一桩,她一下子就想起记忆深处那个瘦得不成人样,被打得头肿脸肿的女子——施露。
显然地,尔玉一下又想起了谢昉说过的,关于施露的另一桩事。
灭了秦国公府的门。
尔玉不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施露察觉出了异样,稍愣了一下,立马便反应过来了——她身边的男人是谢昉谢仙师,自己做了什么自然是瞒不过谢昉的,想来谢昉也不会瞒着自己的娘子。
想到这里,施露连忙露出颇为诚挚的笑容,道:“姑娘不必惊慌,是您救了我的命,您是我的恩人,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会迟疑。”
瞧着施露要伸出手,尔玉连忙把冯秀棉护在身后,自己又向后退了几步,稳了稳心神,道:“举手之劳,施姑娘不必挂心。”
尔玉都做到这份上了,施露便也了然,她定然是不会放下戒备的,毕竟不是江湖人,施露自我安慰着,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小姑娘都娇弱,自己不能吓着她。
“相逢是缘,我想请二位去喝杯水酒,旁边就是酒楼。”
对于施露的邀请,尔玉还是有些畏惧的,她不了解这个人,只知道此人手段颇为毒辣,但是若此刻自己不跟着她去...
尔玉心下生了些寒意。
“我同你去,”尔玉在背后握着冯秀棉的手,使劲捏了捏,“但是我的这位朋友就不必了,她家里农事多,不好晚回去,兄嫂要责骂的。”
施露上下打量着尔玉,似乎在心底惊奇着——这姑娘胆子真大,都把自己视为洪水猛兽,还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好。”
冯秀棉不是不知道,尔玉捏她手的意思,是要她回去搬救兵。这些日子她都围在陆元宝身边转,对和尔玉一起生活的人也有一些基本的认识——一个病秧子,一个做药的老头,还有就是半点武功没有的陆元宝。她狂奔回尔玉的住处时,门还关着,和她二人刚离开时没有区别。冯秀棉的心凉了半截,这叫她去哪里找人?
忽地,她好像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再次往县城中心地区跑去。
“我叫施露,想必姑娘应该是知道的。”施露举着酒杯,倒没在意尔玉掩不住的苦瓜脸,从容道,“先前还有人在这,我便不好透露谢仙君的身份,称了一声公子,倒是冒犯了。”
尔玉本也清楚施露的意图,她抬了抬眼,举杯回敬,道:“那多谢施姑娘了。”
“我是个恩仇分明的人,您和谢仙君救了我,我休养好了以后,便想好好报答您二位。先前我同谢仙君说,如有吩咐,可来寻我,必当万死不辞。可我在京都等了许久,想来他是不在意我的报答了,于是我便开始寻你。”
“寻我?”
“嗯,”施露抿了口酒,“我顺着谢仙君在京都的暂留之处往下找线索,便知与他同一学堂,相处还不错的有周太师府的小孙女和宁王的女儿,宁王女儿性子跋扈,想来恩人应当是周太师的小孙女了。”
“倒也不是...”
施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天子利用你假死,要你作为公主嫁到仙岛去,不料正好成全了你同仙君的情谊。”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又道:“我在京都办完了我的事,想着仙君和周姑娘已经去往蓬莱了,便也离开京都,没想到在这地方又遇到姑娘。”
“你...”觉察到眼前的女子没有什么恶意,尔玉试探地问,“你到此地来,是要做什么?”
“做武器。”施露也没避讳,还怕尔玉听不懂,继续解释道,“我被废了武功,从前的武器也找不到了,这处巧匠甚多,我便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做一把趁手的。”
似乎是看懂了尔玉眼中的疑惑,施露继续道:“功夫废了不要紧,总有些邪门歪道能练的,从古至今那么多人的功夫被废过,自然有人会寻求出路。不过周姑娘也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想必你是因为秦国公府的事对我介怀,不过那也不要紧,以后若遇到什么麻烦不好出手解决,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必帮你办好。”
尔玉听着,觉得此情此景尤为熟悉——好像是街头的混混说:“我罩着你。”
“想来周姑娘回去叫的帮手也快到了吧?我本想送你回去的,只是怕你同朋友岔开路,惹得他们担心,这便陪你等等他们,待到他们来了我便走。”
尔玉:“...”
看来还是自己太幼稚了,居然以为这样的小动作能瞒过她...
不过还好,这个女子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若是有,想必自己早就交代在这了。
“其实...”
尔玉才一开口,便听到一声“弟妹”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她回头,只见归鹤执剑,站在酒楼外的阴影处,一步一步走到阳光下。
他同谢昉有着相似的身形,高大、俊朗、清瘦,可是神韵却丝毫不同。
归鹤的脸上很少有表情,他总是冷冰冰的,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都有近乎变态的一番规矩。
往好听了说,这叫刚直方正,往难听了说,就是认死理。
“是你?”施露站了起来,颇为好笑地望着归鹤,道,“还瘸了?”
归鹤倒没理会施露的讥讽,只是对周尔玉说道:“弟妹,你可无恙?”
尔玉点了点头,道:“我没事的。”
“我还能把自个儿的救命恩人怎样?死王八,小人之心。”施露白了他一眼。之间归鹤转过头来,眼神一如既往地冰冷,好像说着话都冒着寒气:“对于你这样的险恶之徒,自然要多提防。”
“我呸!”
眼瞧着施露操着家伙要过来,归鹤也没动作,表情漠然,好像在说:你是个什么东西,还配我理你?
尔玉连忙站到二人中间,将即将交战的双方隔开,道:“原来师兄和施姑娘是认识的,呃...我还要回去做饭,玄前辈的药我还没喝呢,我们赶快回去吧。”
“药?”施露吸了口气,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辨别什么,道,“周姑娘,你若要什么东西,可以和我说,我都能给你寻过来。”
“哦?你?原来施姑娘现在能一手通天,不过我们可不敢要你的东西。”归鹤出言讥讽道。
眼看着这二位之间的战火又要燃起来了,尔玉连忙拉着归鹤往外走,门外不远处的树荫下,冯秀棉正颇为紧张地在原地转圈,看到尔玉平安出来了,连忙去迎她,道:“可急死我了,我...我回去你家里也没见到人,如今姐夫也出门了,我...真的是不知道找谁,本想着去找陆公子,可是陆公子又能帮上什么呢?还好...还好在路上遇到了归鹤师兄。”
归鹤点头,始终与她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语气也温和了许多,道:“是了,师叔去采药,我便在附近走走,正巧遇到了冯姑娘。”
此时的归鹤与方才那言语颇为凌厉的他判若两人,尔玉先是对二人表了谢意,才小声问归鹤,道:“师兄从前认得施姑娘?”
归鹤顿了顿,脸色又阴沉了下来,尔玉见状连忙住了口。
“她,我第一次出门历练的时候,就遇见过她。此人生性狡诈恶毒,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你最好还是离她远一些。”归鹤抬眼,补充道,“就算是会报恩的虎豹,也是有伤人的可能的。”
尔玉知道多问也无益,这位师兄冷面,她站在他身边都感到自己身上起了鸡皮疙瘩,索性闭了嘴,一路沉默着。
她现在是真的好想念谢昉。
怎么没了他,身边的一切都是冰冰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