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章 今当远离(一)(1 / 1)寻找秋天的狗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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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玉正靠在床上读谢昉的信。

这一回他写信正经了许多,不再经常蹦出来“亲亲娘子”、“心肝宝贝”这样的酸词了。信上说,祆教先是意图进犯保都,保都附近的名门诸派也感受到了危机,终于还是在归鹤的劝说之下团结起来了,算是小小地赢了一把,但是显然进犯保都的一众祆教教徒都是弃子,他们真正要做的是声东击西。

在谢昉写信的前一天,祆教动用冥火,烧了一座城,好在谢昉提前预料到了,将百姓尽数撤离,他们烧了一座空城,听说教主都气得直跺脚。

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焚城,谢昉掌握到了一些冥火的线索。若是想要得到焚烧土地那样大的威力,必须要靠大冥火,也就是冥火的“本体”才能做到,谢昉夜登城楼,察觉出了冥火延伸的方向——竟并非是从西来,而是自东来。

临阳以东,京都的方向。

信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尔玉感觉很是不妙,谢昉开始同她说,冥火的本体有极大概率是在西域的苦陀海,所以谢昉带着仙门的子弟一直逐渐往西靠。可如今冥火却又出现在东边,也就是说...其实那掌握冥火的人,完全猜得出他们在想什么。

尔玉脊背发凉,连忙提笔,给谢昉去了一封信,嘱咐他万事小心,必要时反其道而行。

时逢六月初,满院芬芳绽放,就连风中也夹着些甜腻的花香。

不知是从哪传来了少女的歌声,婉转动听。

“故山犹负平生约。西望峨嵋,长羡归飞鹤。”

不同于从前她偷偷跑出去,听那说书人悠长的唱腔,也不同于皇宫中静谧的夜,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对未来一片茫然,随口哼的两句。

那歌声细腻而灵动,仿佛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正在思念着自己的小郎君。

尔玉听着听着便出神了。

后世的史官仍旧不愿承认郑王的“大乾年”,这一年依旧被写成归德十六年。

六月下旬,郑王突发急病。李隽之在北地自立为王,此时他的麾下已经集结了不少名将,其中半数以上是过去圣上的心腹爱将。

七月,一个美妇人跌跌撞撞地跑到崇州周家门前,叩响了大门。

“李娴?!”

此时的李娴已经长大了很多,她同李隽之一样,有着极其夺目的美貌。少女的眉目间萦绕了些愁思,那些愁思将鬓发捋顺,再将长发绾起,少女便成了美妇人。

李娴见到尔玉时,双目含泪,在拥住她的那一刻,才放声大哭。

......

七月中,李隽之入京,京中诸臣开城门跪拜相迎,百姓无不欢欣雀跃。

李隽之入京的当天,手执长剑入皇宫,将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郑王的人头砍落。

挂在京都的城楼上,足足挂了三天三夜。

“所以,你哥是怕有什么变故,才让小张将军把你送来崇州的?还带了一块鱼符?”

尔玉啃了一口苹果,把刻着“隽”字的鱼符放在手中晃了一晃,望着在对面静心煮茶的李娴。

“你且收好,我哥说,这世上他也就信任周家了,这是他的退路,”李娴点头道:“更重要的是,我哥想...”

“想什么?”她明白李隽之的意思,无非是怕失败了死无全尸,留下个信物,也好教好友故人帮忙收尸。不过此时事已成,这信物倒没什么作用了。只是李娴一直不肯收回去,说放在尔玉这里才安心。

尔玉也没在意这些,揣在了衣兜里,侧身伸了个懒腰,将从临阳新送来的信件搁在一旁。

说起来,谢昉倒是许久没给她传消息了,不过这几个月也偶尔会有这种情况,谢昉那边算是信息枢纽了,他实在是太忙了。李娴在这儿,尔玉倒不太好意思来读信,只等着陪她说完话,再进屋细细读。

李娴咬咬牙,闭着眼睛,道:“我哥想知道周明启...他是否还有入朝为官的心愿。”

也没看尔玉的表情,她继续道:“我...我...”

李娴就一直在那里“我”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尔玉放下果核,心道看来李隽之也想成全自己的妹妹和明启,不过说来也对,李隽之既然要登基,新朝初立,自然需要更多的心腹。周明启年少而有才,从前更是被圣上称赞过,又与他们是故交,从人品到才华更是无法挑剔的。最重要的是,他是周老太师的孙子。

其实周大爷家在老太师自焚以后,便以最快的速度没落下去,周大爷的几个儿子也都不知去向。朝中人人称赞老太师忠肝义胆,如今有他的亲孙子在,想必对于收拢人心更是有妙用。

这可是一石几鸟了。

尔玉笑着安抚李娴,道:“好啊,明启自幼的心愿便是为国尽忠,况且...他还未娶亲,我也为他的婚事发愁,待到你见了他,有些事亲自去问清楚,更好。”

听到“未娶亲”三个字,李娴的双眼骤然发亮,可随即却黯了下去。

尔玉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无非是介意自己的二嫁之身,她拍了拍李娴的肩膀,道:“明启不是那种俗人,他心里有你,便会一直有你,只要你是你,其余的都只不过是浮云而已。”

李娴红着脸点了点头,道:“那还是要看他的意思的。”

尔玉认同地点了点头。风吹过,卷起一页书卷,尔玉用空瓷碗将那页书压住,听得对面人怯声道:“我哥心里一直是有你的。”说罢,她好像生怕尔玉不信似的,急忙补充道:“真的,我还见过他后纳的吴氏,那眉眼与你有...”

“李娴,”尔玉停了手中的动作,骤然开口,道,“我已经嫁给谢昉了。”

又一阵风起,书页被卷动得沙沙响,只是尔玉再没动手将它压住。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她的声音渐低,道,“你同谢表叔...对不起,我还是叫习惯了。”她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情投意合,也是祝福你们,只是我哥...你知道的,他这个人又固执又自大,我...其实...”

尔玉眉头一皱,道:“你想说什么?”

“我同你说一件事,你最好有个准备,”李娴攥拳,沉吟片刻,道,“谢昉可能出事了。”

“什么?”

尔玉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容不得再去思考什么,片刻以后,她拂开桌子上遮挡信件的书本,胡乱将信封撕开,也不顾其他的什么,展信读了起来——

那封信是谢昉的笔迹,锋利而潇洒,他这回的话一点都不多,却字字诛心。

“临阳城外五十里现冥火迹,追,于半路直觉有诈,然祆人以数十百姓为饵,不得不去,遂写此信,若吾不归,卿当随师叔赴药师谷,待天下安定,海晏河清,便可自觅去处。吾知此行于卿有愧,惴惴不安。然吾随久处世外,却到底为一肉体凡胎,天下颠沛,岂能袖手旁观,与卿相知相许,已然不负此生,若有来生,定当负荆,于卿裙下请罪。

回首过往,竟两袖空荡,无他物可留与卿,唯故园春树下两坛美酒;师叔处还有吾幼时存下的海珠,想来足够卿一世所用。今当别离,心如刀割,若此信为卿所见,定是吾已入黄泉,天命如此,只得感叹。愿卿余生平安喜乐,若再逢姻缘,吾九泉之下亦心安。”

随信而来的还是一对木制的老虎,这一次的老虎长得一点都不丑了,老虎额头上被点化的位置隐隐泛着光,想来是他用了不少的修为。

他就这样笃定自己有去无回了么?!

眼前被泪水勾画地模糊不清,只听得李娴犹豫地在一旁,道:“其实在我来之前,我哥那边便收到了信,谢表叔带着二百仙门去救百姓,中了祆人的圈套,被围困在临阳附近的栖流谷,二百仙门,无一人生还。”

尔玉感到有些恍惚,她往后一靠,靠实了身后的墙面。

谢昉...谢昉....

她突然想到什么,红着眼睛就要冲出屋子,却在门口撞到了急匆匆赶来的玄胡索。

玄胡索被撞得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起来时揉了揉后腰,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颇为怜悯地看着同样倒在地上的尔玉,长叹了口气:“看来你知道了。”

尔玉摇头,道:“我要去临阳。”

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如何的,这一年,这短短的一年,她的大姐去了,她的祖父去了,此刻就连她的丈夫也......

玄胡索没回应,只是一直叹息。

“若他真的...我也要去为他收尸,见他最后一面啊!”

尔玉几乎是咆哮着说出来的,也没等玄胡索再回应,便冲到外面去牵了一匹踏冰驹。她从来是很害怕骑马的,可是如今却不知为何,心下的恐惧全都散去——她只想快一些到临阳!

施露跟在后面追了出来,玄胡索冲着她点了点头,她便也背着琴,牵了一匹踏冰驹紧跟上去。李娴也想牵马,却被玄胡索拉住,他冷声道:“你去干嘛?”

“我...我不放心她。”李娴急道。

玄胡索的目光冰冷,似乎能将人看穿,他道:“你留下,把你哥要你做的事,都给我讲明白了。”

......

尔玉从未感觉到时间能如此漫长。

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心就像在一点一点地滴着血,像被刀子一刀一刀地划过。

他的书信里的一字一句都在她的脑海中回荡。

今当远离...

你凭什么远离!

尔玉攥拳,又是一扬鞭,踏冰驹奔跑得更加卖力,终于在第二日的午夜,她看见了临阳的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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