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是一片萧瑟,土地都是焦黑的,仿佛被烈焰焚烧过。几只乌鸦在城门口的老树旁滞留许久,又匆匆飞去。
这座城死气沉沉的,连灯火都没亮几盏,丝毫没有多仙门同聚于此的灵气环绕。
尔玉翻身下马,叩响了城门。
咚咚咚。
无人回应。
她再用指节去叩城门,城内依然毫无动静。
正在她准备再一次叩门的时候,她的身后出现一枚浮空的令牌,通体冰莹,直接嵌进了城门内。尔玉转身,只见施露正站在身后,午夜的风带着几分寒意,她失了功法,身体状况自然比不上过去,可她却仍然站得端正,脊背挺直。
门开了。
一位修士朝着二人拱手,道:“原来是药师谷的两位师姐。”
施露也回了个礼,道:“我二人并非药师谷弟子,只是奉谷主之命,前来找昆仑的鲁师兄。”
修士略侧身,道:“请随我来。”
那人引着尔玉和施露进入城门,经过一条长街,进入一处大宅院内。那宅院上有个牌匾,写着“和光同尘”四个大字,苍劲有力,从前住在这里的人似乎颇好仙道,宅院里竟还有香炉和铜制的鹤雕。不过尔玉也没有闲情雅致去看这些,不眠不休已经彻底拖垮了她的身体,她如今唯一的信念就是能见到谢昉。
穿过一道回廊,终于见到了隐隐的烛光。光是从主屋散出的,三三两两的穿着昆仑道袍的小弟子端着铜水盆和湿毛巾来回走,领路的修士朝着他们施了一礼,道:“二位师姐,鲁师兄便在屋里,请您二位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那修士进去后不久,鲁一便急匆匆地赶了出来,他的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神情也很是憔悴。他看了看尔玉,又瞧了瞧施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们没有劝住他。”
尔玉已经濒临情绪崩溃的边缘,好在施露在一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紧接着,施露问道:“谢仙君...如今在哪里?”
鲁一黝黑的脸上看不出神情,他只是低着头,把自己的脸都隐藏在阴影里。
“鲁师兄,你说啊,”尔玉扶住鲁一的胳膊,情绪激动之下,声音都带了些哭腔,“告诉我在哪,我...我好去给他收尸,总不能见他曝尸荒野...若是被别人抢了去,我豁了命也是要给他带回来的...”
鲁一的神色有一些复杂,他终究还是不忍见尔玉这般恳求,软下声来,道:“他...自然被我们找回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
“他用自己全部的修为和冥火进行最后一击,虽然未彻底压制住冥火,但却让那东西元气大伤,威力不复从前,也为我们争取了时间,去彻底镇压住冥火。”
一个老者缓缓从灯火通明处踱步出来,走到尔玉的面前。鲁一朝着老者行了个晚辈礼,便躬身退下了,老者穿着一身道袍,负手而立,手里还拿着一枚粉嫩嫩的桃子。
“姑娘,你姓周?”老者突然问道。
尔玉点了点头,也朝着老者行了个礼,那是谢昉教过她的门派之间的晚辈礼,尔玉记得很清楚。
想到这儿,她的心里又难受得很。
“请您告诉我,谢昉他现在在哪里?”尔玉艰难道。
“姑娘,你先听我说,”老者直起腰,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他缓声道,“他被冥火重创,散了一身修为,胸腹上的皮肉更是被冥火燎了大半,如今只留一口气,神识也没了,正躺在屋里,醒是醒不过来了,你要想好......”
你要想好,若是改嫁,现在还来得及。
还未等老者把话说完,尔玉便冲进了屋子,这番变故让路上几位小弟子看直了眼,他们刚想去拦她,却被老者止住。
尔玉闯进内室,只见屋内摆着两个小香炉,里面有淡淡的兰花香散出,这是谢昉平时经常用的味道。床上躺着一个人,尔玉走近,只见他静静地闭着双眼——他的脸白得像纸,双唇发灰,腹部在被子的遮盖下更是塌下去一块。
她忽地跪在他的床前,冰凉的指尖轻触他的脸颊——回馈的是更深的寒意。
和他相处的这一年多里,尔玉有时半夜醒来,看到的便是他熟睡的侧颜。也如今日一般,安静、恬淡,可又不同于今日一般,今日的他再也无法偷偷地睁开眼睛,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按在他的心口处。
尔玉哭不出来了。
是了,她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即使她的心里此刻骇浪惊涛,她也一点都宣泄不出来。仿佛那个宣泄情绪的出口已经闭合,她的身体内是万分痛苦的撕裂,可是在外却什么都表现不出来。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此了。
“他还有一口气的,对吗?”
老者和施露紧随其后,看见尔玉一下子跪在床前,也不知说什么安慰她,听她这样一问,老者开口道:“估计也就这两天了,这口气快断了。”
尔玉仰起头,体内的情绪疯狂地激荡着,犹如直上直下的飞流瀑布,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起来。
“他...他是蓬莱的弟子,他说过,蓬莱有位祖师爷很厉害,”尔玉抬头,道,“您...您可否告诉我怎么去找那位祖师爷,我,我去求求他,他一定有办法的。”
老者微笑道:“谢昉这小子从小就是养在我身边的,他叫的祖师爷就是我。”
“在离开东海前,我给过他两颗神丹,服用以后,在关键时刻,至少能做到不玉石俱焚。可是,”跛道人望着尔玉,“可是他一颗用来救了你,另一颗去救了归鹤。”
尔玉身上骤然冰冷。
那是他保命的东西?
她此刻突然想像过去一样,趴在他的身上对他又啃又咬。她恼,那保命的东西怎能随意给人?归鹤师兄倒也罢了,可是她自己,是宁愿自己死掉,也不愿他像现在这样......
尔玉跪在地上,重重叩首:“求您救救他。”
跛道人摇了摇头,道:“那丹药里面虽然是我的内力,可却不算我炼的,如今炼丹之人已去,世上仅存的两颗丹也没了,他被冥火伤成这样,便是我也没办法的。或许真如这小子所说,一切尽是天命。”
“天命...”尔玉喃喃,她握紧谢昉露出被子的手,颤抖道,“我才不信什么天命,难道天命就是让一腔热忱好人去死,让坏人留存于世么?我不信...我不信,他不会死的,我去想办法...”
“周姑娘。”
跛道人开口,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你只是个高门的贵小姐,又不是江湖人,这种情况,你能想什么办法呢?”
还未等尔玉答话,跛道人继续道:“谢昉是真的喜欢你,如今他也不成了,他在临走之前也给我写了信,希望我在他死之后好生给你寻觅去处。或是听我的安排,或是随玄师弟先去南疆避避风头,你选吧。”
“他还有一口气呢!”尔玉猛然站了起来,怒道,“他还没死呢,还有一口气!我是他的妻,我怎么能走!”
半晌的沉默过后,跛道人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没看错人。”
......
“你哥是想要周丫头进宫?”玄胡索靠在藤椅上,懒洋洋地看着李娴。李娴垂手站在一旁,点了点头。
“这么说,他几乎在谢昉刚重伤之时便知道消息了,”玄胡索耸肩笑着,活像一只老狐狸,“当今皇上,果然消息这么灵通?”
李娴也不是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摇头,道:“他们的事,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我哥告诉我,谢表叔可能要不成了,他不想尔玉蹉跎余生,所以,便要我来劝说她。我哥也知道尔玉答应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总要试一试的。”
“他能为周丫头做多少?”
李娴顿了顿,答道:“遣散后宫,只留一人。若是尔玉答应了,那她便是唯一的皇后。”
玄胡索摇摇头,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