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太阳刚从东方升起,阳光斜斜地打在石板路上。外面的小摊贩们早早儿地便起来摆摊了,炊烟袅袅,叫卖声不绝于耳。
尔玉和沈临各牵了一匹马,站在陆府的小门处。陆元宝也难得地起了个大早,过来送这二人离开。
“我说,嫂嫂,要不你再休息一些时日......你这个伤,我怕路上颠簸,再加重该怎么办?”陆元宝诚恳道。
尔玉知他是真心忧心自己的身体,并非是客套话。也不知是为何,明明自己和陆元宝差不多岁数,或许是因为他嫂嫂长嫂嫂短地叫着,自己倒觉得真的像他的长辈一般。想到这里,尔玉看待陆元宝的眼神都爱怜了不少。
“放心吧,我这一趟快去快回,还得赶回来喝你的喜酒呢。”尔玉道。
陆元宝还想说什么,看了看沈临,又把话憋回去了,只涨红了脸,道:“那嫂嫂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他把“注意安全”四个字咬得极重,果不其然,引来沈临的一阵侧目。
“差不多得了,走罢。”沈临瞪了陆元宝一眼,先一步上了马,向前慢慢地走去。
有的时候,尔玉真的觉得陆元宝很可爱。似乎和他接触的许多人,比如谢昉,再比如沈临,都会被他感染,变得孩子气起来。望着沈临赌气前行的背影,尔玉摇头笑了,转而又对陆元宝交代了几句,便策马追了上去。
沈临在前头不紧不慢地走着,尔玉便在后面跟着。城里纵马狂奔,反而会引人疑心,这样慢悠悠地前行,倒像是一双过路的旅人,自得地前往着目的地。
从益州去往青城派不算太远,骑马去顶多半日。不过路上大都是荒山,走了好一会儿才能看见人烟。日头正盛,马也走得累了,连轴转了许久,在陆家休息没半天便继续“赶工”,铁打的马也受不了。于是二人便在路边的一个茶棚坐了下来,让两匹马吃些草,人也喝点凉茶。
吹着山间清爽的风,鼻尖萦绕着青草的芬芳,唇齿间又留有凉茶凉果的芬芳,着实让人疲劳去半。
尔玉掏出先前在唤月观找来的、关于青城派的小传,仔细读了起来。
青城派算是害了施露的始作俑者,尔玉对这个门派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加之他们之前同郑王结盟,在郑王失势后又火速倒戈,把他卖个底朝天。她翻着关于青城派的记载,只知立派之初,此处能人云集,不乏善客仁人。只是老掌门大病,青城派开启了长达七年的内斗,七年后老掌门病故,各方势力便开始喊打喊杀,直至一方势力上台,铲除异己,不少有德行的长老都被杀害。至此,青城派彻底沉沦,再无力成为江湖上人人称赞的圣贤之所。
这一代的掌门正是同郑王勾结的那位,姓刘,名莽臣。其人人如其名,鲁莽不堪,可心思歹毒,下手够狠,因此能够坐稳掌门之位。
书翻到一半,只见沈临推过来一盘软糕。只瞧着他看向别处,轻飘飘道:“你爱吃这样的?”
尔玉如今只需要极少量的食物来补充能量,爱吃不过是嘴馋罢了。只是前脚刚吃过,后脚又来一盘,任谁也没这么大的胃口。她刚想推辞,却见沈临蓦地冷下了脸,她连忙收回手,老实地拿了一块软糕,咬了一小口。
“好吃吗?”沈临问道。
“嗯...还行。”
闻言,沈临顿了顿,他往远处望着,云雾缭绕的矮山之上,便是青城派所在之处。
一片竹叶旋转飘落,正落在他的手心。
风好像也要知道他接下来的话,而倏地温柔了下来。
他轻声道:“尔玉,便到这里,我就要走了。”
“什么?”
尔玉是真的没有听清,她刚才分明是在想别的。
“我要走了。”沈临重复了一遍,“回去处理我的事。”
他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把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这会让他觉得很没有安全感、仿佛被人看透了似的。而这一刻,不知为何,他近乎疯狂地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她,然后拉着她的手,带她跑到天涯海角。
可是他不敢。
沈临顿了顿,解释道:“处理与旧主的恩怨。”
“哦......”尔玉点了点头。
“...”一时间静了下来,双方都没有说话,终于,沈临忍无可忍道,“你就不想问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么?”
尔玉只当沈临又抽风了。她认为,与旧主的恩怨,自然是不愿说给外人听的,自己问那么多做什么呢?只祝他一路顺风、万事顺遂便好了。既然沈临这么说了,尔玉便笑嘻嘻地顺杆往下爬:“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她笑起来的样子,还越来越像那只蠢狐狸了。沈临望着她的笑颜,怒气瞬间消了大半。他咳了两声,道:“最快三月,最迟一年。”
“哦......”
在沈临发怒之前,尔玉连忙补充问道:“那、那你还回来找我吗?”
她本是想说句一路顺风的,又见沈临的脸色跟锅底似的。思来想去,竟是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话说出口,尔玉自己都愣了。
“...”沈临的脸上竟略微露出些喜色,不过也只是一瞬。他是个很矛盾的人,在外人面前,也装得了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只消戴上那面具,说几句春风拂面的话便罢了。可在亲近的人面前,他却喜欢板着个脸,从小都是如此。沈临少年接任祆教大祭司的位置,多少人都在眼红,多少人都在质疑,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让身边的人觉得他深算、更有安全感......他的身边人本就不多。
“会的。”
沈临道,“待到事毕,我便来找你,你照顾好自己。”
“可你要怎么找到我?”尔玉问。
沈临从布袋中掏出一枚银质的小铃铛,那正是尔玉先前在九华山禁地交给他的静心铃。
“这枚铃铛,便当作信物。”沈临缓缓道,“明年此时,此地相见。若是我不能来,便着人携带这枚铃铛来见你;若你不能来......”
“那我便一直等下去。”阳光正好,不远处有正在砍竹子的劳工唱着歌,曲调哀怨叹惋。沈临一字一顿地说着,目光从未离开过对面的小姑娘,好像要把她的此刻惊愕的模样刻在脑海里,永远都不要忘掉。
饶是尔玉再迟钝,也听得出这话里搀着些许缠绵悱恻的味道。这两年的巨变让她迅速成长,面对很多事情都可以不慌不忙。可在感情上,她几乎是专注而痴迷地爱着谢昉,面对这样突然表达出来的爱意,她缩了缩脖子,又像从前似的、像个土拨鼠,恨不得钻到土里,把头埋在黑暗中,好像这样就不用面对那些纷纷扰扰。
看着尔玉跟吃了狗屎一样的表情,沈临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他“宽宏大量”地找了个台阶给她,道:“益州那顿饭,我没吃好。那个姓梅的,我不喜欢,下一次去别的地方吃,你请。”
尔玉连忙点头,道:“好啊好啊。”
“还有,”沈临凤眸一凛,“那个姓梅的,绝非善类,你记住,不要和他有过多的交集。”
“好啊好啊。”尔玉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你放心罢,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沈临见她这样不以为然,心底那股邪火又燃了起来。他捉住尔玉的手,狠狠地按在自己面前,然后解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狼牙坠子,将它放到尔玉的手上。
“这个给你,”沈临恶趣味满满地说着,“这枚狼牙是我的凛风第一次开刃得到的,对我、对刀都意义非常,交由你保管。”
还没等尔玉开口拒绝,便又听得沈临道:“我这一去,若是回不来了,你便用这枚狼牙给我堆个坟。来这世间一趟,总要有人还记得我的,不然太亏了。”
尔玉看着手心里的狼牙坠子,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没法拒绝,便只能坦然收下了。这是尔玉第一次摸到狼牙,她从小生活优渥,自然不知晓塞外那些烽火狼烟,也不明白一颗狼牙对于一个在西域长大的少年的意义。那是少年要成长为男人的勋章,是一生的至宝。而尔玉却只觉得,这狼牙很别致、很稀奇,故而拿起来看了好一会儿。
沈临对尔玉的表现很是满意。他还想继续留一会儿,可就在这心软得一塌糊涂的瞬间,他听到了附近有轻微的脚步声。很嘈杂,显然有不少的人,但步伐的声响极轻。沈临对这样的步调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他亲手训出来的兵,是他的百人死士。
他该走了。
沈临站了起来,跨上马。尔玉留在原地,握着狼牙,呆呆地看着他。
“蠢狐狸,”沈临不觉笑了起来,他的前半句声音极低,可就算再低,能说出来,他也是欢喜得不得了。他拔高声调,接着道,“记得你我的约定,记住我说过的话,照顾好自己。”
尔玉自然是没听清他前半句说的是什么,只是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马蹄扬起的尘土也彻底沉寂。
她把狼牙放到乾坤袋里,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携带的东西——关山、乾坤袋、小铜鼎,便上了马,朝青城派的方向走去。
......
要说这瑶师姐,能在九华山横行霸道这么些年而不被踢下来,也是有自己的一番道行的。瑶师姐靠着唤月观跟朝廷的关系,托了个小官、造了份信件,谎称尔玉是江南一地前任官员的女儿,如今无依无靠,来投奔身在西南为官的亲戚。而这亲戚又嫌她麻烦,看她年纪不大,便将她交去青城派,或是做个不修仙的坤道,或是浆洗洒扫都行。
青城派修在青城山隐峰上,被大片竹林拱卫着。这栽种的竹林也是有讲究的,要高挑、修长,长成的了竹更要苍劲有力。若要登上青城派的大门,必要穿越一片竹林,竹林中又有雾气环绕。据尔玉目前的经验来看,这些雾气八成是有毒的。
没办法,有毒也要硬闯一闯。尔玉捏着瑶师姐给她的信,银牙几欲咬碎,信中给她的身份是一个普通女子,若是她不中这毒,该如何说得通?
尔玉起先还有些怪瑶师姐,认为她不过是图省事罢了,她又不知晓自己从前的身份,若是真要一个生在江湖长在江湖的女人去“扮演”大家闺秀,那可真是愁煞人了。不过后来她又细想了想,如若给她安排一个手上有功夫的身份,那必是要被试探到底的,还不如明晃晃地去当一个“无用之人”来得安全。
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别的尔玉可能不行,但是这大家闺秀都说什么、做什么,尔玉可是再了解不过了。
她狠狠心,将铜钱放进了关山的琴匣,然后将它藏在竹林外沿。小铜鼎放在乾坤袋里,她将乾坤袋塞在最贴身的位置,这才咬着牙、未做任何防护,硬生生地朝竹林里闯去。
正如尔玉猜想的一般,她方才走几步,便闻着这雾气的味道有古怪。入鼻之时是甜丝丝的,而后沾染得咽喉都会翻涌上苦涩的味道。这应当是护卫雾气的第一关,有色有味,只为了驱赶一些误入的百姓。
再往深处走去,雾气便消散了不少,咽喉的苦味也减轻了许多。尔玉心里清楚,再往前,雾里含的毒就够她喝上一壶的了。
背上的伤有些疼,不过在沈临走之前,已经把药的方子都抄了下来,交给了她,她想着,再忍忍,到了青城派,再找机会寻药罢。于是,尔玉咬着牙,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去。
就在这时,身后有沙沙的响声。尔玉并未转身,单从声音的方向,她判断来者是从上方的竹巅而来。能立于竹巅,想必功夫也不俗。尔玉只作不知情的样子,茫然地往前踏步。
“姑娘留步。”
尔玉听见一声轻笑,紧接着,有人缓缓从她身后绕到她的面前。扇子一开,尔玉抬起头,只见来者正是那益州酒馆的老板梅铜板。他换上了一身白色的长袍,墨发高高束起,用白玉冠固定着。他轻摇手中折扇,扇子上写着诗,不过她没看清是哪首诗。
“是你?”尔玉奇道。
“正是在下,”梅铜板含笑望着尔玉,折扇一收,抵在手心,“若说有缘自会重逢,某与姑娘,隔天便重逢,不知这是不是缘分呢?”
“缘分缘分,自当是缘分,”尔玉嘿嘿一笑,“你怎么在这里?”
“那姑娘为何在这里?”
“...”尔玉想着,梅铜板出现在这里,想必和青城派是有关系的;自己与沈临一同行走,又向梅铜板询问过陆家,总要把谎编圆了,这事才说得过去。于是她灵机一动,眼泪立马就下来了。
“梅...梅老板,不瞒你说...”尔玉虚拭着眼角的泪,抽搭搭道,“我本是江南一官家女,家中遭了祸,只剩下我一人了。路上本遇到兄长的好友帮衬着,来到了西南,就为了寻亲戚......结果亲戚又将我推来这青城山上。到了益州,兄长的好友便离开了,我也不太好再麻烦人家。先前向您询问的陆家......我父亲曾经与他家老太爷有交情......可是,他家那个二少爷,实在是不容我......”
说着说着,竟然把整个故事都穿起来了,尔玉在心里暗暗佩服自己,想着以后也别要谢昉去写那些词曲了,她自己便可以写话本。
末了,尔玉还吸了吸鼻涕,一脸无辜地望着梅铜板——哪知梅铜板的戏比她还足,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大男人竟也双目含泪,虚扶了尔玉一把,道——
“姑娘,你真惨。”
“...........”
“如今你是要去青城派?”梅铜板眨了眨眼睛。
“嗯。”
“正好,我在青城派兼了个职务,”梅铜板拽着尔玉的袖子,绕到侧面的竹林去,一边走,一边道,“竹林里的雾气都是有毒的,你吸入了少许,只是头晕一会儿罢了。若再往前走,那可危险了。我们走这边,这边是没有毒雾的通道。”
还没等尔玉问,梅铜板便热心肠地把自己“身兼数职”的故事全都抖搂了出来。
“我家那馆子,你也瞧见了,不赚钱。唉,可那怎么说都是祖业啊,不守怎么行。幸好我读了不少书,也走了不少地方、结交了不少的朋友,靠着这些,便到了青城派,给他们的掌门讲讲门派之间该如何结交、门派与朝廷又该如何结交,顺便再帮他们去跑跑腿。”
“诶,你知道唤月观么?就九华山的那个。”梅铜板问道。
尔玉哪里敢说知道,只是摇了摇头。
梅铜板一脸“你没见过世面”的表情,道:“唤月观,那可是如今江湖第一大门派啊!半年前,唤月观的观主凌虚从龙泉得了一把很不错的鞭子,我正好有朋友看到了,于是我便跟掌门夫人说了,你猜这么着?”
尔玉自然是知道接下来怎么着了,接下来季夫人跟瑶师姐打得都快把房子拆了,谁能想到,在中间挑事的小人,便是眼前这个梅老板。还叫什么梅老板啊,叫没良心好了。
当着人家的面,尔玉只作不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梅老板果然聪慧!”
梅铜板这人实在是自来熟,这才见了尔玉第二面,就跟见着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似的,从南聊到北。一路聊着聊着,便到了青城派的大门口。
尔玉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封信。她知道这青城派里头的玄机比唤月观只能多、不能少。凌虚好色贪财,但青城派的掌门刘莽臣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不忠不义之人,行事向来毫无底线,道德和礼法在他们眼里便如同无物,他们为得到想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其心歹毒,难以估量。
身边的梅铜板正在和门口的守卫打招呼。沈临临走前,特地同尔玉交代过要离梅铜板远一些,他看似又抽风乱发脾气,实则也有自己的一番考量,尔玉难得地和沈临想到一块去了。这个梅铜板出现的突兀,又时常出现在自己身边,面对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走罢,”梅铜板微笑道,“小周姑娘,先去拜见掌门。”
尔玉道:“你叫我‘小周姑娘’,那我该叫你小梅老板?听着总不对劲。”
梅铜板“哈”了一声,道:“何必总‘老板’、‘老板’地叫着,听着多不亲切,不如叫我铜板哥哥。”
尔玉失笑,言语间不觉也亲近了几分:“你我才认识多久?”
“两天,”梅铜板道,“零三个时辰。”
“...”尔玉道,“我的意思是,你我认识还没多久,哪里来的‘亲切’一说?”
梅铜板忽然站定,他本走在尔玉前面,一下子站住了,尔玉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撞在他的背上。鼻子撞得有些酸痛,她一边揉着鼻子,一遍抗议地抬头看向梅铜板。只见他一改嬉皮笑脸的模样,颇为深沉地凝视着尔玉。
“小周姑娘,不知你信不信。有一些人,见了一面,便如同故人归来一般。”
他的目光太过炽烈,尔玉忙得挪开了眼睛。她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从第一面开始,她就觉得他的眼神很温暖、很熟悉。可那又怎样呢?她牵挂的人,如今不知被藏在了哪里,正用各种稀世的灵药续着命。一想到这里,尔玉便心疼得说不出来话。世间相似的人很多,可谢昉却只有一个,任谁都不能代替谢昉。在爱情中,尔玉就像是一个执拗的孩子,不过正因她童稚似的执拗,让钟情走向深情。
尔玉并没有回答梅铜板这个问题,只道:“如同故人归来,那人终究不是故人。”
还没等梅铜板开口,二人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几个侍女押解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走了过来,男子浑身是伤,只剩下一口气了,从他后颈的火苗来看,这男人曾经的内力也应该不差。
侍女嫌男子走得慢,一脚踹在了男子的腰部,他吃痛闷哼一声,却难做抵抗。
梅铜板上前问道:“几位姐姐,这个人是?”
那几个侍女显然是认识梅铜板的,或许关系还不错,看到他以后,脸上还添了几分笑意。
“我们当是谁呢!原来是梅公子。”走在前头的、年岁稍长一些的侍女道,“公子下山了,有所不知,我们青城派最近一直在抓奸细,已经处置了一批人了,这小顺子本是在掌门身边的,却屡屡进犯掌门,说什么滥杀无辜。呵,我们瞧着,他便是奸细的同党了!不然怎么会帮他们说话?”
尔玉远远地看着那“小顺子”,乱糟糟的头发下掩藏着的脸,尽是血迹。
“抓奸细?”梅铜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侍女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简言之,就是我们和其他门派的不少往来都被人知晓了,在抓内鬼,宁可错杀也不得放过,小顺子得掌门信任,掌门要他处置那些人,可他竟敢私自放人,被发现以后,还大骂夫人!”
“呸!”小顺子突然抬起头,奋力挣扎,道,“一群小人!这世上,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竟成了道理?呸,恶心!总有一天,你们,你们每一个人都会遭到报应!”
侍女似乎见惯了他破口大骂,反手一劈,劈在他的后颈处。小顺子吃痛,再无力发声。
梅铜板“啧”了一声:“能劳烦几位姐姐亲自动手...想来是夫人吩咐的?”
那侍女扬起下巴,颇为得意地点点头:“自然。这混账一看就和奸细是一起的,问他什么也不说。还是夫人聪敏,要我们好好‘招待’他,给那些个心怀不轨的蠢货好好看看,违逆掌门、违逆夫人,背叛青城派是什么下场。”
尔玉心道蠢货是你才对吧,滥杀无辜本身就是错的,没有证据,如何断定他人的内鬼?小顺子正直直言,却落得如此下场。这样做,岂不是要寒了不少人的心?这位季姓的掌门夫人,狠辣也不输刘莽臣。
她不觉为此次任务担忧。这一次在青城派,不仅要找一找有没有书中记载的药材,还要打探到季夫人的一些秘密。拔豺狼的牙,这任务的难度可不是一星半点。尔玉只瞧着小顺子这副模样,想来日子也不长了。她看向梅铜板,偏偏这人此刻也正在看着自己,目光交错之间,二人颇为“离奇”地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想法。
待到侍女们押着小顺子离开以后,梅铜板和尔玉继续朝前走。
“他活不久了。”梅铜板道。
“嗯。”
“你觉得他可怜?”
“嗯。”
“你想帮他?”
“嗯。”
“为什么?”梅铜板问道,“救他要付出的,远比他活着能给你的回报多得多。”
尔玉沉默片刻,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见她闷声走着,梅铜板也没有再问,只是脚步慢了下来,从走在她前面,变成了与她并肩而行。
为什么想要救下一个将死之人呢?
尔玉也想不明白,这个念头到底有什么“大道理”可讲究。
她初入青城派,贸然行事无异于自寻死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个注定要背“杀鸡儆猴”的人,有什么值得她救的呢?
她又能救谁呢?
“世上的人都是一样的,”尔玉开口道,“你看得出我的意思,想来你也想帮他。那么你又为什么帮他呢?”
梅铜板愣了片刻,又转而笑了起来。他轻摇手中的折扇,道:“你反倒来问我了。我想要搭救他,只是同病相怜罢了。同为掌门手底下的人,他是因为猜忌而被残害至此,我等难免有唇亡齿寒之感。”
“那你呢,你又因为什么?”梅铜板继续问道。
尔玉没再答话。
转眼到了一处楼阁,上头的牌匾龙飞凤舞地描着三个大字——风波池。
远远看着,里头坐着三五个人,均是书生模样。他们簇拥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那汉子背对着门口,尔玉只得看到他的背影,想来这就应当是青城派的掌门了。
梅铜板瞧尔玉在愣神,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一会儿进去,哭得要多惨就多惨,明白我的意思么?”
被人拍肩膀,尔玉不自在地将他的手拂开,只“嗯”了一声。
“等一下。”梅铜板叫住了尔玉。
“怎么了?”
“太瘦了,”梅铜板目光流转,端得是一副风流姿态,只见他折扇轻摇,道,“女子太瘦,不招人疼。”
尔玉难得地给了旁人一个白眼,这份大奖自然是落在梅老板头上。她恨恨道:“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不然要你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