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扫完后山,太阳也落山了。
尔玉拖着疲劳的身子,赶回了众厨娘居住之所。因着宋妈和牛大姐打了一架,屋子里的气氛很是诡异,众人皆不说话,牛大姐一派的人住在南角、宋妈一派的人住在北角。
无声的战场,眼神相触之时,已是刀光剑影。
尔玉走进屋子,也陷入这诡异的沉默当中。此时若是开口,必然两边都不讨好,她干脆端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两边的人见此,也都没再多问什么。
实在是太累了,被子蒙过头,倒下便睡了过去。睡到半夜,听着屋内均匀的呼吸声,她悄悄起身,赤足踏着倾泻的月光,走出房门。
深夜格外宁静,隐隐约约的虫声,让尔玉有些恍神。她对气味很敏感,空气中隐隐约约的竹香,也让她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岁月,在那座小县城的院子门口,她坐在竹凳上,等着她的心上人带着美食从外面回来。
和众人住在一起,很少有独处的时间,这些天尔玉背上、脚腕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走到屋后的僻静之处,尔玉将沈临留下的伤药拿了出来,为了她方便,沈临还留了不少药粉,如今都派上了用途。
脚腕上的伤口最为骇人,用布条沾满药裹着。如今一层一层打开,由于化脓,布条粘着肉,疼得尔玉龇牙咧嘴。
她是怕疼的,若是家人在身边,怕都是要哭了出来。可如今不一样,如今尔玉孤身在外,她能依靠的、能信任的,也只有自己,她不敢哭,更不敢生出一丝懦弱的、退却的想法。她无时无刻不在鼓励着自己,不要怕,要一直向前走,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脚腕上的伤口本来都有好转的趋势,可尔玉这些天又没来得及好好处理,伤口之处已然深可见骨。九华山禁地的那大虫子在那里修炼了不知多少年,虫毒进入肌肤,便长驱直入,不入白骨终不散。她瞧着伤口处的淤黑色仿佛比之前更深了些,疼痛也逐渐加重。
若是不经常上药、换药,想来伤口便会越来越深,待到虫毒深入骨髓,便更不好医治了。
该逃的还是逃不过。
她拿出藏在袖中的小匕首,过了火,刃身与火苗相触之时,那股气味让尔玉浑身发颤。禁地之外,她初次发现自己中毒,选择断脚来求生,是瞬时之下的本能。如今并未在当时的境遇下,她也难生出那一瞬间的果敢。匕首比划在伤口处,半天都下不了手。
眼泪一下子盈满了眼眶。
突如其来的情绪,让她内心搭建起来的高塔彻底崩塌。要一个从小活在蜜罐里的人,独自扛起这人间的悲苦,她不说、面上不表,却不代表她完全能够承受得起。
从大姐去世以后,她的心底就一直有一个死结,后来谢昉也出了事,那时候眼泪都快流不出来了,她只剩下一口气吊着,这一口气也仅能支撑她往前走。
尔玉不想再失去了。
可人生又岂会事事如愿,人生又岂会一帆风顺。
直到身体上的痛感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直到她手握匕首,要分离骨与肉,她的手在抖,她的浑身都在颤抖。
这样一个静寂的夜,她蜷缩在屋外的角落里,跪坐在竹林间的土地上。泪滴一个接一个地落了下来,她不敢放声大哭,只能用双臂环绕住自己的膝盖,整个人蜷成一团,把脸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这样过了许久,直到脸上的泪干了,她把头从臂弯中抬了起来,握着匕首柄的手紧了紧。
银牙咬碎,她紧抿双唇,刀刃刺入皮肤,剜下腐肉,一气呵成。
额头上生出豆大的汗珠,她全程都圆睁着双眼,她必须去面对。
清理完伤口,洒好药粉,确认虫毒暂时入不了骨,这才吐出一口气,躺了下来。
夜空中的星星在闪烁着。
汗水散尽时,风吹在人身上,有些凉。
尔玉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
也许没人懂得尔玉此时此刻的感受。
更没有人能够理解。
从她走进这荒唐的红尘开始,一切都是颠转的、疯狂的,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在疼痛中逐渐真实起来、清晰起来。
笑着笑着,眼角滚落一滴泪。
却非情绪崩塌时的泪。
而是释然的、是通透的。
前路漫漫,还有许多需要面对。尔玉拭去泪滴,深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泥土,她望着半开的小窗内熟睡着的诸人,目光清澈而又坚定。
她轻手轻脚地走回了屋子。
......
几日后,夜,风波池密室。
刘莽臣坐在主位上,复又站了起来,十分不安地来回踱步。他看向一椅之隔的自家夫人,那看似柔弱的女子,此刻正在拿一桶浆糊似的药物,往一位盘腿而坐的中年人身上涂抹。
与刘莽臣的焦躁不安相比,季思思神色如常,颇有悠然自得之感。
若是仔细看去,盘腿而坐的中年人正阖着双眼,已然没了气息。正因如此,季思思还是不慌不忙地往他身上涂着药,好像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景。
这位中年人便是青城派的前长老,也是季思思的父亲,季远。
没有人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众人都以为季远正在青城派安享天伦,却不知道,在刘莽臣和季思思大婚之前,季远便已经死了。
刘莽臣走到季思思身边,不耐烦道:“这样瞒着,总有暴露的一天!要我说,九华山论武大会,青城派有没有他有何所谓!”
最后一下抹在季远的侧脸上,他的脸上爬着皱纹,季思思凝望着父亲的侧脸,那些逃亡的岁月出现在眼前,平淡却真实。她自小没有母亲,是父亲独自将她拉扯大,季思思想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那一天,父亲会这样阻止自己。
她伸出手,抚上季远的侧脸,好在时间不会再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了。
因为他死了。
“外界一直有传闻,是你囚禁我爹霸占我,后又有说法,说是你我狼狈为奸。我倒无所谓,可是你呢?”季思思不紧不慢道,“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被凌虚压上一头么?就是因为你站错了队。想要出头,想要证明自己,却没有一双好用的眼睛,郑王就是一个活草包,你还跟在他屁股后面鞍前马后的,只为贪图那点蝇头小利,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被季思思这样一通讽刺,刘莽臣纵是心中不平,可也没再反驳,毕竟她说的都是事实。他低声辩解道:“后来我不是第一个站出来把郑王的精锐部队打出西南......”
“所以说你也是个蠢的,”季思思斜睨他一眼,“看宁王那边有了势,又去卖他们的好,背信弃义,这帮江湖人看不起你也是有缘由的。你还想让你的风评更差劲么?青城派本就不比唤月观差什么,凌虚这个色厉内荏的家伙,也不过是仗着能熬,把师兄弟们都熬死了,才坐上观主之位。你比他差什么?不就是众人都觉得你是个没信义的,才把凌虚捧了起来。”
“罢了罢了,别说了,我知道了。”刘莽臣懊悔地跺脚,“论武大会,给你爹放在轿子里,四周用帘盖上。我说,你这药到底靠不靠谱?这在密室里是闻不到臭味,但若是在室外呢?万一让别人闻到了味道,或是瞧见了尸体腐烂,那可就全完了!”
季思思冷哼一声:“你便放心罢,这药从西域来,涂在死人身上,便能长期保持刚死时候的形貌,便是被雨淋湿,也察觉不出来。你有空来操这份心,不如多想想该让弟子怎么在论武大会上拿头名!”
一提到这码事,刘莽臣便像泄了气的气球似的,坐在地上,恨恨道:“本来还挺看好小顺子的,可他实在是冥顽不灵!我说等到论武大会结束再处理小顺子,你非要现在处置他。本来小顺子就是佼佼者,这下好了,还拿头名,我瞧着进前十都玄乎了。”
“你不早早儿处置他,是等着他把我们的事全都说出去么?”季思思实在恨自己的丈夫头脑简单,“到时候你身上的罪名就多了,再加上个连自己人都随便杀,你还想一统江湖?做梦去罢!”
“还不是听了你的......”
“什么叫听了我的?”季思思破口大骂,“你把江湖事往朝廷那边卖,被人发现了,还不是要我帮你清理干净?好,你可以不听我的,那你便等着你的那些丑事全部都被抖出去罢!蠢货!”
“行行行,是我错了,”刘莽臣揽过季思思的肩膀,道,“那小顺子那边怎么处置?总关在隔壁,也不是那回事,是杀了还是怎样,全凭夫人做主。”
“...”季思思甩开他的手,她本就极为嫌弃刘莽臣,如今在气头上,更是连样都懒得装了。她顿了顿,道,“小顺子的事好办。不过,眼下还有一个大麻烦。”
“哦?什么事能被夫人说成是大麻烦?”
“那个在厨房帮忙的姓周的女人,她的来头可不小呢。”
与此同时,趴在房顶的尔玉打了个喷嚏。经过她几天的留意,摸清了小厨房每日做的饭食都送往何处。她发现每天都会有一个馒头和一碟小菜的去向是不明的,所以她推测,这些是送去给那个叫“小顺子”的人的。
其实她也不是很确定,毕竟初来青城派没多久,但据已有的情况分析,是送去给小顺子的可能性最大,而且每一次送馒头,都是宋妈亲自去的,从不假于旁人之手。
于是她白天偷偷跟着宋妈,瞧见那些吃食是送到风波池的后门处,有专门的几个弟子接过。风波池作为青城派的核心之所,尔玉本就是要进去探一探的,这下子时机恰好,于是当夜她便潜行到风波池旁,准备一探究竟。
即便是入了夜,风波池附近的守卫也只是有增无减,听守卫闲谈,只道是掌门与夫人都在风波池当中。
对于季思思,尔玉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她分明地觉得,季思思瞧着她的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她、了解了她的一切。所以尔玉必须尽快做完在青城派需要做的事,然后尽早离开。
谢昉从前教过她轻功,蓬莱的身法自是灵巧,尔玉不用多费力,便绕过护卫,进入风波池。
风波池内空空荡荡,尔玉藏身于房梁之上,她借着身形娇小的优势,隐匿其中,不易被发现。她环顾四周,并未见到刘莽臣和季思思的身影。若是按照门外护卫所言,二人都在风波池内并未出去,那么这里一定有密室。
若是贸然去寻密室,便容易被撞个正着,尔玉不傻,自然不会去冒这个险。她干脆靠在房梁上,既然那二人进了密室,她便等他们出来。谁料这一等,直到天都快亮了,尔玉连他们的影子都没等到。
眼瞧着到了时辰,众人也都该睡醒了,教厨娘们发觉尔玉消失了,麻烦便只会多不会少。这边尔玉等得心急如焚,侧身看去,见外面的护卫又要开始换班了,趁此时机,尔玉从房梁上下来,隐匿在高大的木柱后,准备撤离风波池。
就在此刻,右侧方传来一声极微小的机巧声响。她连忙再度攀上房梁,将自己缩成一团,紧绷着神经,竖起耳朵听那侧的声响。
见右侧书柜上的玉麒麟一转,书柜便缓缓挪开,书柜后藏着一扇门,从门内走出两人,尔玉定睛一看,那两人正是刘莽臣与季思思。
只听得刘莽臣抱怨道:“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疑心太重。她那边若是真的,可牵扯着江南西南两地的官员,虽然官职不大,但若是被捅出去......论武大会就要开始了,我可不想还没开始便被踢出局。”
尔玉侧耳听着,一听到“江南”、“西南”,不觉一激灵,难道他们二人言语中说的,正是自己?
世上很难有如此巧合的事,尔玉想,果然季思思对自己早有猜忌。可是为什么?她潜入青城派的事,便只有瑶师姐、阿九和十三他们知晓,而他们又与青城派素有嫌隙、这件事又是他们安排的,自然不能是他们泄露的。还有谁知道呢?还有沈临。且不说沈临与旧主之事,应当是无暇顾及自己,就算他与自己站在对立面,路上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动手,他更不必选择告密这样又费周折又费时间的事。
那么一定有一个人亘在自己与季思思之间。
她一下子想到了一个人。
酒楼初遇,他送了一堆她爱吃的食物;青城山上的毒雾里,是他从她身后赶来,将她带入青城派。
尔玉记得,当时听见梅铜板是从后侧的上空而来,轻功再好的人,都要以足尖点物,才能支撑凌空而行。她所处的环境,若要点物,便只能点修竹之巅。能在竹巅上借力的人,功夫定然不俗。
一个酒楼老板,就算浪荡江湖十几年,怎能得一身绝世本领?
或者说,有一身绝世本领之人,为何在青城派做这样一个没什么大用的“谋士”?
他又为何这样了解自己?
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有一个人早就在暗中监视自己了,那人对自己的喜好了如指掌,刻意接近,便是有所图谋。
他们所图是什么呢?
尔玉细细思忖着,她如今一无权二无势,自是没什么需要他人这样大费周章地算计的。若是有人早早地就开始监视自己的话,定然知道谢昉的事,如今药师谷、蓬莱和昆仑联合将谢昉藏了起来,若是有人寻找谢昉,那么自己便是最好的切入点。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所以梅铜板极有可能......
是为祆教的人。
不过尔玉也不敢完全确定,但猜忌一起,便如同乌云蔽日一般,事关谢昉,尔玉不敢不防。
眼下护卫已换完班,季思思和刘莽臣也走出了风波池,尔玉趁着这时,连忙向外跃去。
瞬息之间,季思思的耳朵一动,她仿佛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响。
季思思突然转过身,风波池内景象尽收眼底,她的目光凶狠,就像是一头饿狼看到了猎物似的。
风波池内一片寂静。
“怎么了?”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刘莽臣问道。
季思思没有应答,只是望着那空荡荡的房梁,末了,发出一声轻笑。
......
尔玉攀到风波池对面的山上,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太阳便要升起来了,尔玉必须要在半个时辰内赶回住处。
风波池离仆妇们的住所实在是远,如今天已蒙蒙亮,自然不如黑夜一般方便隐藏身形。门派内的护卫由于刚刚换了班,也不如上一班那样困怠懒倦。因此尔玉不得不放慢速度,一步一停,这样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护卫发现。
好不容易攀到山顶,越过山顶,便可以抄近路回住所。
山脚下恰好有一队护卫在巡视着,尔玉便缩在山顶向下几步的、突出的石块上,等待着护卫离开。
正在此时,她突然发现不远处伸出的一根树杈上好像挂着什么。定睛一看,便瞧着有人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攀在岩上,他的衣裳刚好被树杈勾住。那人仿佛感受到尔玉的目光,他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灿烂的笑颜。
不是冤家不聚头。
那人正是梅铜板。
只瞧着梅铜板用口型小声说着:“又见面了,小周姑娘——”
尔玉此刻的忍耐已经快到了极限,她不明白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能看见这个人。教他瞧见自己此刻的样子,自己的身份算是彻底被戳破了。
一不做二不休,尔玉抽出袖中的匕首,注满内力,朝着梅铜板刺去——
只见他反应飞快,仅一闪身,便轻易地躲过了攻击。他用折扇将匕首拦住,由于冲击,匕首贯穿了扇身。梅铜板心疼道:“我说小周姑娘,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刀动枪的。你知道我多喜欢这把扇子么?唉...可惜了。”
“你到底是谁。”尔玉恶狠狠道,与此同时,她已经蓄力,手腕的金缠丝蓄势待发,“你到底要做什么。”
梅铜板将匕首收到袖中,不紧不慢道:“江湖人罢了。你骗了我,我也不必告诉你我的身份。方才,瞧着你潜进风波池,轻功不错啊,值得表扬!”
见梅铜板嘴里没有半句靠谱的话,尔玉放出腕上的金缠丝,再次攻向梅铜板。
金缠丝缠上他的折扇,梅铜板以折扇之力,带着缠丝挪回山顶,恰好避过了第二波巡逻的护卫的方向。尔玉也追了上去,就在山顶的小亭中,方寸之地,二人无声地过招。
如尔玉所猜想的那样,梅铜板体内的内力雄厚,修为也不是一般高。只是二人对战相近,再高的修为也不及瞬间的爆发力,尔玉以体内的戾气为引,勉强能与梅铜板打个平手。
“你怎么就不听我说完?”梅铜板躲开她的一掌。
尔玉并未理会梅铜板的话,聚气于掌,直冲其面门。她不能召唤关山和铜钱,这些武器身上的灵气实在是太过浑厚,一个不小心便容易被人发现,近身相搏,尔玉不敢有一刻懈怠。
“我与你所求相同,何不结盟?”梅铜板道。
“谁与你所求相同!”
“...”梅铜板躲过尔玉的一击,空出了功夫,道,“我承认,我是骗了你,不过那也是关于我的身世,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骗了我,这不就扯平了么?”
尔玉停了下来,与梅铜板正对。
“今天把话说明白,你到底要干什么?”
梅铜板收回折扇,道:“我来青城派,是为了寻人。”
“寻人?”
“嗯,”梅铜板道,“一位故交。此番前来,也算是受人之托。”
见尔玉正听着,梅铜板继续道:“初见你便觉得你来历不凡,方才我也在寻风波池内密室,恰巧看见了你。既然你我都寻密室,为何不联手?”
“...”尔玉道,“我不信你。”
梅铜板摊开双手,道:“那你要如何信我?罢了,与你说了罢,我要寻的人姓季名远,是掌门夫人的父亲。”
“掌门夫人的父亲还要这般偷偷摸摸地找?他又怎么会在密室里?”
“...”梅铜板道,“你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青城派的这点事,来之前你不会没调查清楚的。季远与刘莽臣本就属于对立阵营,之前的内斗,双方都折损了不少人,黑与白又怎能相融?季远长老是义士,如今一年整未得消息,我们便怀疑......”
“怀疑什么?”尔玉问道。
“季长老被囚禁。”梅铜板顿时肃容,“还有最坏的一种可能......”
“就是已经不在人世了。”梅铜板道,“过些日子的论武大会,刘莽臣想要挽回自己的名声,必然要季长老出现。那时候人多眼杂、情况多变,我们便要趁着现在,尽快知道季长老的情况。”
“嗯,”尔玉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却不想与你合作。”
“为什么?”梅铜板皱起眉头。
“对于我来说,你身上的未知太多了。”
尔玉并不打算多说,这句话便足以解释了。关于梅铜板到底是敌是友,尔玉也实在捉摸不透。对于这样充满未知的人,她不敢冒险去信任。
“我是顺着关押小顺子的地方摸到这里的。”
梅铜板继续道:“青城派的密室与地牢相连,都要从风波池进入。青城山上珍奇甚多,你难道就不想看看这里都藏着哪些宝贝?仅凭你一人之力,又如何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密室?”
听见“宝贝”二字,尔玉顿了顿,不由动心。书简之上记载的第二味药,名为小杉果,正好是在西南一带。按照刘莽臣的性子,这般的宝物,自然也是要搜刮进门派的。她起先并不知道地牢与密室相连,只是以为关押小顺子的地方便是密室,如今看来,进入密室的收益实在丰富。
尽管如此,尔玉还是不放心,她转过身去,道:“你走你的,我过我的,我们互不干涉,如此便好。”
撇下这悠悠然的一段话,尔玉便飞身离去。
留下梅铜板独自站在小亭中。
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到最后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他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
“诶,你听说了没有?”
约莫正午时分,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宋妈一如既往地坐在角落里偷懒,顺便跟一旁蒸花卷的五嫂子聊着新鲜热乎的八卦。
五嫂子也是个好事的主,和宋妈最是有聊头,这才一起话头,二人便跟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似的,立马热乎乎地聚在了一起。
万事宜早不宜晚,尔玉本就打算着今晚再探密室,这回事成与不成,她都是打算过了今夜便离开了的。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青城派处处都透着一股诡异,她实在是惶惶然,如今她基本上可以肯定,自己的真实身份好像很早便暴露了。如今前有季思思,后有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梅铜板,尔玉除非是脑抽了,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任人宰割。
梅铜板之前说过,关押小顺子的地牢和密室离的很近。尔玉若是就这样走了,也没法与瑶师姐他们交代,而瑶师姐要尔玉来青城派打探的,也不过是一些秘辛罢了。若是将小顺子带回去,目的也一样能达成。
这会儿瞧着五嫂子和宋妈又开始聊上了,尔玉便竖着耳朵听上一听。多了解些,总归没有坏处。
“你可知道青州的石大侠?”宋妈故作神秘道。
“不知道,怎么了?老姐姐,有什么消息快给我讲讲啊。”五嫂子道。
“嗨呀,石伍石大侠你都不知道!还说是在江湖大派做工的,说出去丢不丢人?”宋妈刻意板正了身子,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道,“昔年逆王之乱,石大侠一人一刀镇守青州城,足足守了三天三夜,逆王大军都没敢再往前进一步!这样一个威风的汉子,听说马上便要来青城派了,我还真想好好看看,这石大侠究竟是何模样。”
“嘁,”一旁听着音儿的牛大姐抓住了话头,自然要开始挖苦几句,“你都多大年纪了,别都是能当人家娘亲了,还‘好好看看、是何模样’,你要点脸罢你!”
尔玉听到这些,自然也是竖起了耳朵的,她从前在青州见过石伍,又在范阳城见他护百姓逃亡,便知他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范阳之事以后,尔玉便再没见过他,青州城的旧事,她倒也有些好奇。趁着牛大姐和宋妈还没吵起来,尔玉忙作疑惑不解的模样,问道:“各位姐姐,你们说的这位石大侠,我也有所耳闻,不知各位姐姐们能不能给我讲讲?”
牛大姐白了一眼宋妈,道:“这些事有什么稀奇的?好像谁不知道似的!青州庄家锻剑池,听说过没?那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锻造神兵的宝地!石大侠过往同庄家大公子交好,当年青州被困,庄家大公子惨死,从此庄家便再没和石大侠有往来了。个中缘由,我们这些人怎么会知道,不过稍微想想也能想明白,大抵是石大侠没能救人,结了仇怨罢。”
手里的丸子搓得差不多了,尔玉用手背抹了下额头上的汗珠,笑嘻嘻道:“不知石大侠什么时候过来?我也很想看看石大侠的模样。”
石伍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想来若是见到了,自然也会认出来的。尔玉想着先打听好了日子,赶在那之前离开青城派,如此越快,麻烦就越少。
还没等牛大姐答话,那头的宋妈先冷哼了一声,道:“唷,小姑娘思春啦?别以为仗着年轻,什么大侠都能搭上。我前几天给你介绍我侄子,你还扭扭捏捏的,本以为你是真觉得配不上我们家,原来上赶着攀高枝去了?”
牛大姐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她转而看向尔玉,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瞧着死对头宋妈这样挖苦尔玉,牛大姐便牟足了劲地给尔玉笑脸,“石大侠什么时候来我也不知道,估摸也就明后天罢,有了信,我亲自告诉你。”
尔玉自然不会和这般长舌妇人一般见识,谢过牛大姐后,只笑了笑,道:“我见识少,想看看名动天下的大侠究竟是什么模样,让宋妈您见笑了。”
把丸子都摆在瓷盘上,尔玉将瓷盘端了起来,道了声“去送菜了”,便飞也似地离开了小厨房这是非之地。
一盘丸子本来便是要送到风波池,尔玉走到门口,在守卫接过瓷盘的空隙,尔玉瞧见风波池内并没有人。
她始终沉不下心来。人总是害怕面对未知的恐惧,如今身处青城派,尔玉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仿佛随时随地都在火海中煎熬。望着空无一人的风波池,尔玉动摇了,她实在是太想尽早离开这里,又割舍不下密室的诱惑。
于是她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在无准备的前提下,提前进入风波池密室。
说实话,若按照原定计划,尔玉的准备也不过是趁着夜色快去快回而已。如今她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可以倚仗,更没有什么可以依靠,所以她只能去闭着眼睛搏。
送完丸子,在守卫们的注视下离开风波池,走到一个僻静的拐角,尔玉翻墙绕回,登上了风波池背靠的矮山,只看她脚尖点地,借力而起,整个身体如飞燕般轻盈,以极快的速度,从矮山跃入风波池室内。
尔玉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摸到了书柜上的那个白玉麒麟,她记得上一次看那白玉麒麟是向右转了三圈的,于是她双手护住麒麟,也向右转了三圈。
三圈毕,隐约有机关声响,尔玉闪身匿在柱子后面,待到过了一小会儿,瞧着没什么异样,这才向密室里探去。
去往密室首先要通过一条冗长的甬道,密道两侧都悬着壁灯,每隔几步还挂着书画,画中的图景有些眼熟,不过尔玉也没太注意,快步走到了甬道尽头。尽头处转弯,便是两间屋门,均以空心铁牢牢锁住。
不过这也难不倒尔玉,她和施露学过几招,用内力在掌心聚成火团,放在空心铁下面烤。虽然有些耗费时间和内力,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空心铁终于被熔断了。
尔玉先将门推开一个缝隙,只瞧着里面黑漆漆的,待到双眼适应黑暗后,尔玉才发现,这间密室正是地牢的入口。如果梅铜板说得没错,那么隔壁便应当是藏着青城派宝贝的密室了。
小顺子在地牢里,尔玉想着,应当先去另一间密室,待到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之后,再去寻他。也不知密室里是否还有机关,一个人轻装简行总是更方便的。
尔玉用同样的办法熔断了另一件屋门前的空心铁,她以极快的速度闪身进密室中,顺手掐起一团火,借着火光来观察密室结构。
此处与外面没什么不同,倒像是一件住人的屋子。进门一打眼便能瞧见一个书柜,尔玉便就近先翻了起来。书柜中的宝贝不少,大多是一些器物,却没发现小杉果的踪迹。她将火团燃大了一些,火团照耀的空间立即扩张,就在此刻,她突然发觉,床上正坐着一个人。
那一瞬间,尔玉汗毛直立。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却发觉床上的人并没有动作。尔玉眯了眯眼,轻手轻脚地靠近他,与此同时,内力凝聚在手掌,方便那人发难之时有所应对。
可当尔玉走到他的身边,咫尺之遥,那人也未有动作。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尔玉屏气凝神,慢慢接近那人。只闻着一股奇怪的香气,有一层清淡的脂粉味浮在上面,然后是古怪的花香,那花的香气尔玉从未闻过。那是个中年男人,脸上、露出的脖颈上,都刷着一层油腻腻的、半透明状的药。香气大约就是这一层药散发出来的。
中年男人仿佛睡着了似的,盘腿坐在床的正中间。尔玉观察片刻,发觉了问题了所在。
这个人,是没有呼吸的。
那么这人是谁?
中年男人,大约早就死了,靠着这样的药物维持尸体的原貌。一些信息瞬间聚拢在尔玉的脑海,如同石入深潭一般,扩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刘莽臣与季远不合。”
“季远的女儿季思思嫁给刘莽臣。”
“季远销声匿迹许久。”
“论武大会众人皆期盼着季远露面。”
“...”
尔玉几乎是瞬间便想到了一种很骇人的可能,她摇了摇头,对于自己的猜想,她还是不敢确认。世间会有这样狠毒的人么?她实在不敢相信,真的会有人,为达目的,不惜连自己的父亲都要牺牲掉么?
香气愈浓,在尔玉慢慢走向季远的时候,她几乎是绷紧了神经,所以并未发觉这香气已经发生了改版。待到她有所发觉时,手脚已经开始瘫软。
身后传来一声微小的机巧声,尔玉猛地转身,却见一人正立在黑暗中,在自己的背后,仿佛早就站在了那里一般,只是尔玉并未发觉。
这香气不仅能软人手脚,还能阻人视听。
尔玉本能地向后一靠,靠在床边的木柱上,稳定住自己的身体,同时,她拼命地聚内力,双眼紧紧地盯住那站着的人。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天地好像都开始旋转,尔玉只想干呕,慢慢地连呼吸都格外费力。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周姑娘,久闻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