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亲口说过不喜欢熏香。”
安了淡淡解释道,卞清方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熏香。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懂事宫女熏上的。”安了说随口说,替卞清方放下床帘,垂眸,“臣妾先退下了。”
卞清方张了张嘴,眸子里氤氲着水汽,终归没有拦她,“好。”
安了起身,径直出了屋子。
外边挂的四角铃铛被风吹动,喧闹十分。有一缕雨丝落下来,轻溅在安了脸上,荡起一片水雾。安了抬眼望去,天阴沉沉的,像是有一场瓢泊大雨在酝酿着。
哗啦——
雨乍得坠地,溅起的水珠浸湿了衣裳。
一喜撑了伞,朝安了走来。
“娘娘。”
“一喜怎么把簪花换了?”
安了瞧向一喜,那发上一直戴着的簪花一下子不见了,倒有些不习惯。
“那簪花,”一喜伸手摸向自己发髻,“那簪花赏给我屋里的宫女了,那小丫子喜欢得紧。”
一喜语气低落,像是在惋惜。
“什么宫女能让一喜割爱?”
二者一同步入雨中,安了笑着打趣。
“不过一个刚进宫不懂事的。”一喜说。
“那你就把心爱的簪花给他了?”
“不过一个簪花,”伞向安了那头偏了不知多少,一喜一侧衣裳尽数被打湿,她笑了笑,坦然道,“奴婢一开始也是不舍,后来想开了便舍得了。”
安了浅笑,说:“自己的东西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来得好。”
一喜摇摇头,噤了声。
那簪花过于灿烂,我不过一个女婢,怎么能时时戴着。以往不过糊涂昏了脑,清醒过后自要摘下的。
……
宫城的一角,藏着间破落的屋子。木屋轻晃,被风吹开了。雨水一下子往屋里灌去,整间屋子被风雨摧残得狼藉一片。案上摆的花被风撂倒,砸在潮湿的地上。
一双小的扭曲的脚踩在碎片上,被毫不留情的划开数个口子。鲜血阑珊,那只木杖沉闷地叩地。
老妇人一身麻布深衣,跪倒在碎片上,浑浊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夫人。”
跑进来一个宫女,将门合上,把老妇人扶上塌。
那老妇人抓住宫女的手,嘶哑出声:“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玉穗。”
“玉穗,玉穗!”鲜血浸红了衣裳,老妇人像是不知痛觉般,“你帮老身个忙,好不好。”
“夫人请讲。”玉穗说。
“去和儿宫找公主,去请公主过来。”老妇人慌张地说,死死抓住玉穗的手。
玉穗为难,“夫人,陛下吩咐过,不能让夫人与这宫里的任何人有所关系。”
老妇人的手乍得松了,“公子真狠啊。”那沧桑的脸上溢下两行清泪,“姑娘你走吧。”
“奴婢还是先帮夫人包扎下伤口吧。”玉穗担心地说。
“不必了。”
衣裳下藏着的,不知是怎样的狰狞。
这次卞清方差点死了。老妇人一下头痛欲裂,捂着头在塌上抽搐。一旁玉穗不知所措,“夫人,奴婢去给您请御医。”
“不用!出去!”
老妇人突然厉声说,拄着拐杖起身,硬将玉穗推了出去。
“我要去找硕儿,硕儿在找我。”
老妇人在屋里绕着圈,就像是没有痛觉一样,鲜血淋漓地踩在碎片上。
……
“陛下,玉穗求见。”
“让她进来。”
“陛下,夫人想见公主。”禾穗垂眸,低声说。
卞清方拖着下颚,眉梢一挑,“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诺。”
“阿楚,你在想什么?”卞清方看向身侧立着的人。
“奴婢觉得夫人只是单纯的想见见公主。”
“单纯?”卞清方讥笑,又扯得伤口疼了,嘶了一声,“没人比朕更了解她。她八成是看上了和硕的脸,她要剥了和硕的皮安在自己脸上。”
“夫人不会的。”阿楚试图争辩。
“可她已经六亲不认了,她如今这副模样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卞清方从榻上起来,去打开案旁的柜子,里面放着几卷画。卞清方一一平铺在案上打开,在寻找什么,知道目光停在一张仕女图上。他低低咳了几声,说,“你看看这副仕女图,曾经你那夫人也在其中。”
如今她老了,却追求完美的容颜。她仗着自己会剥人脸皮,就开始肆无忌惮了。她能盯上和硕,就证明她已经是六亲不认了。一个六亲都不认的人,你还能相信她什么?
卞清方先前将她关在暗室守卿肆的遗体,如今卿肆还活着,她也就自由了。
“夫人只是一时糊涂,若她真的见到公主,或许她就会心疼公主了。”阿楚还在继续辩解。
“不不不,”卞清方笑着摇头,又合起了多余的画卷,“她不会的。她那人心比磐石还硬,你怎么敢做此奢望?”
“奴婢知道了。”
“呵呵呵——”卞清方只是笑着,话题一转,“安妃娘娘呢?”
“外边落雨了,娘娘忙着搬花呢。”
卞清方动作微滞,他依稀记得当初林脂也是喜欢伺候花草的。
“安妃娘娘不是养了兔子吗?”
提起此事,阿楚也来了精神,“先前是养了的,后来娘娘嫌兔子味重,又迁人送出去了。”
卞清方愣了愣,说:“你派人去问问有什么动物干净些的,送到华庭宫去。”
“诺。”阿楚忍俊不禁,又想起什么,忙收敛了神色认真说,“公主出宫了。”
卞清方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喉间一阵痒意,他捂着唇低低咳着,“由她去。”
“一喜姑姑派了人去了和儿宫,见令翠伪装成公主模样在榻上称病。”尽管知道这些话不当讲,阿楚还是实话实说了,“一喜姑姑派的人直接揭穿了令翠,现在令翠应当被扣在华庭宫。”
“一喜?”卞清方听得云里雾里,“所以你觉得一喜揭穿和硕是为了什么?”
这后宫里搁哪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管你身处何方何处都是不得安宁。
“许是为了安妃娘娘。”阿楚不敢肯定。
“为了安妃,”卞清方玩味地念着,“派人把这副画送到夫人那去。”
一喜倒是个忠心护主的人,可她这忠心说清了也不知有何用处。可能一喜也在惶恐和硕寻到卿肆之后会发生的事,就连她都觉得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