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耳膜里传来的那种固定的虫鸣。

从胸腔里溢出来的黑色的绝望。

像仓皇的在黑色的原野里奔跑。

吃饭的时候继父对林梓说：“死丫头，给我买包烟去。”

林梓没看他，依旧吃着菜。

“我叫林梓，不叫死丫头。”

“你妈逼的，他妈的还敢跟我顶嘴。”

崔哲铭把林梓手里的碗摔在地上。

张琼如在旁边一句话没说。

崔哲铭把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按在桌子上。

“你个死逼玩意儿，你就说你去不去。”

林梓死死的瞪着崔哲铭，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白色的指缝中鲜红的血珠一点一点的漏出来。

“你他妈的还敢瞪我！”

崔哲铭的拳头，一拳一拳的打在林梓的小腹上。林梓疼的趴在地上喊不出声。

崔哲铭嘴里喊着，你妈逼的，你妈逼的，他扯过林梓的头发往地上撞。

“你他妈的，还敢瞪我，老子供你吃供你住。妈逼的，白眼狼啊！”

崔哲铭一脚踩在林梓脸上，林梓扭曲地躺在地上，嘴里哀嚎着。鞋灰和血在牙缝和嘴唇中间不停的搅拌。

屋顶上的灯光无比柔和，像被搅碎的蛋液包裹着。几只虫子在灯罩周围爬着，它们不知道，光是烫的。

像过了几千年一样。

林梓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像烂在地上的口香糖。

张琼如蜷缩在房间，双手不停地扯着头发。眼泪和头发粘到一起，厚厚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出血。

林梓的哀嚎，每一声都扎进她心里。

心里像有个黑洞慢慢扩散开来。

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拖入了桑拿房，被水蒸气模糊的现实，被悲伤扯动的火炭。朦胧的都出现在眼前。

林梓走进教室，脸上的乌青，在全班的眼睛里变得发烫。

吴君君笑着对她说，你可真是每一分钟都在给我惊喜。脸上迫不及待的表情让林梓作呕。

林梓听见无数的窃窃私语。男生和女生用课本遮住半张脸，眼睛却不约而同的用暧昧的眼神打量她。

黑板上大大的“强奸犯的女儿”。

笔迹娟秀。

无数的粉笔灰像无数发光的灯泡，在黑板上发烫。

窗外的晨雾还没散去。

黑色的枝桠在雾霭里交错。

吴君君用做作的语气叫着，哎呦，这说的是谁啊？

这说的是谁？

林梓用黑板擦，一遍又一遍的擦着黑板，散落的粉笔灰进入鼻腔，引得鼻黏膜一阵骚痒。

那天，林梓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的把那张写着“强奸犯”的纸撕碎。

于禾在她旁边说，你爸爸是这样的人，你也是这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嘉楠刚走进教室，就看见黑板上用黑板擦擦不掉的印记。林梓坐在位置上一语不发，脸上的乌青，从发根蔓延到脖子。

心里突然好痛，像被人用刀片在上面划下一道道小口子。血不停地流着，血小板突然不起作用了。

“谁值日啊，黑板也不擦干净。”

顾嘉楠拿着湿水的抹布，把用粉笔尖留下的印记一点一点的抹去。

水渍在黑板上慢慢的蒸发，从一个一个的小圈圈，变的一点不剩。

下面起哄的人发出“哦”的怪声，眼神里的“原来如此”不语而表。

吴君君愤恨的看着林梓。

顾嘉楠坐到位置上，从书包里把书放到抽屉里。他扭头对林梓说：“你没事吧。”

“没事。”

“我是说你的脸，没去医院看看？”

林梓下意识的用手遮着脸上乌青的一片，然后发觉没什么意义，又把手放下来。

语文课上，秃顶的语文老师讲：“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善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我们心里一点一点的剖除。像一块掉了漆的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别的不一样的情绪。比如仇恨。比如狡诈。比如卑鄙。

天台上刮起了风。白色的塑料袋和灰尘在天空中打转。

林梓越过防护栏。旁边锈掉的警示牌上写着大大的，请勿靠近。

林梓闭上眼睛，耳边的风声越来越清晰。

警示牌被风吹的“当当”作响。

“你就这么跳下去，会死的很难看。”

林梓被突然出现的顾嘉楠吓了一跳。

顾嘉楠走到她旁边点了根烟，用手挠了挠脑袋。然后，对林梓笑了笑。

“没事儿，我不管你，你继续，我只想提醒你一下，从这跳下去真的会死得很难看。”

林梓沉默了很久。最后爬过栏杆，地上的石子被踩的“吱吱”响。

林梓蹲在地上，头发被风吹的散开。

“你为什么帮我？”林梓抬头看着顾嘉楠。

顾嘉楠把烟掐了，从口袋里摸出五十块钱，递给林梓。

“还差你五十块钱呢。”

林梓接过钱，笑了笑，然后没有说话。

顾嘉楠还记得，当时从窦丞手里要过三百块钱的时候。窦丞对顾嘉楠说，“你这小子，真是什么草都吃，你没听说，她爸是……”顾嘉楠没让他把话说完，就走了。

强奸犯吗？

天渐渐晚了，云层慢慢的变成夕阳的颜色。

光线与空气摩擦出痛苦的颜色

“你的脸是被谁打的，于禾？”

“我继父。”

“你妈不管吗？”

林梓没有说话，头发在她耳后打结。

“不管？”

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溢出来，慢慢的填满整个心脏。

心脏爆炸的感觉。

为什么这样的人总是不断的出现？

校园里的樱花只剩下黝黑的枝桠。

被风打落的叶子，在花池里堆了厚厚的一层。每天值日的学生都会骂着，“妈的，怎么不把这树都砍了。”

樱花的花语是希望。

林梓跟顾嘉楠一起回到教室，好事的人都会发出一声怪叫。

这个世界真的有光吗？

如果有请你照亮她。

放学的时候，林梓对顾嘉楠说，你家有人吗？

顾嘉楠有点诧异，听见她说：“我能不能去你家？”

顾嘉楠看了看林梓，脸上的乌青被头发遮住了大半。白净的双手死死的握住书包，书包带被她攥成麻花的形状。

“行，来吧。”

人行道上，红灯还没跳转，人就开始行走。

因为车已经停了。

谁会在乎，是否有人在骂着“怎么不撞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