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畏随便擦了擦手上的油污。

他眯起眼睛抬头，尤弥尔巨大的机体挡住阳光，浓重的阴影笼罩在少年的头上。吴畏吁了口气，再度检查刚刚换上的零件，确认一切没有问题之后开始安装外壳及磁约束装甲。

“动作很快嘛。”机甲的主人在背后说。

“不算很麻烦，电路过载然后烧了一块板子，”吴畏回过头，朝安苑打了个招呼，顺便指给他看换下来的破损发黑的电路板，“操纵太粗暴了，偶尔就会有这样的情况。”一年级生把电路板丢到零件箱里，“不过问题不大。”

安苑点点头。“多谢。”他言简意赅地讲明来意：“能麻烦你也看看其他几架机甲吗？”

“可以。”吴畏点点头，弯腰拎起自己的工具箱，他低头在里面翻了一会儿，找出一个过载保护器递给安苑，“你的附带零件箱里的那个保护器已经用掉了，我这里还有多的，你放着吧，不然再坏了没备用件就麻烦了。”

“谢了。”安苑把东西接过来，“你好像很擅长机修。”他把过载器放进机甲腿部的零件箱里，一边饶有兴致地同吴畏说话：“我很少在一年级生里看到像你这么熟悉机修的学生，”然后三年级生笑了起来，“不对，包括我们在内也很少。”

“我自己喜欢。”吴畏敏捷地爬上旁边的尤弥尔，把电路扫描镜往头上一戴动作飞快地开始拆卸外装甲，“本来我的就职方向就是机修。”

“本来？”

“本来。”吴畏没打算解释太多，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还散发着焦糊味的电路上。他低头看看被拆开的装甲表面，发现一道明显的电击痕迹，“你们遇到了什么东西？”一年级生低头问抱着胳膊的安苑，“如果运气再差点，这架尤弥尔估计就完蛋了。”

“雷击四翼龙。”安苑轻描淡写地说，“运气不错，遇到一只，没遇上它的族群。”

吴畏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他背对着三年级生做了个鬼脸，心底大大地咋舌。“真厉害。”少年发自心底地表示佩服，“很少有机甲能在那鬼东西手下逃出来。”

“说过了，只有一只。”安苑倒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事实上雷击四翼龙等级的异兽在前线比比皆是，在资深猎警看来，一两只这东西只适合给新兵蛋子练手。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总不能说他们在前线曾经被一只雷击四翼龙追得屁滚尿流最后还是靠看不过眼的带队猎警救了一命。

“还行。”吴畏测试了一下电路，点点头，“应该是躲得及时，所以只有备用线路被烧断了，现在没办法全换，只能暂时换根线顶一下。回去以后得好好修整一下。”

安苑失笑。他干咳了一声，带着些好笑问吴畏：“你是不是忘了，”三年级生略停顿片刻，看着对方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说：“这是虚拟训练啊？”

吴畏带着点懊恼和尴尬，从机甲上跳了下来，“我真忘了。”他看看周围平缓的流水颜色发青，浅滩部分清澈得一眼见底，在强烈的阳光之下，闪烁着龟背状的亮光。灌木和杂草从青灰的岩石缝隙中间顽强地冒出来，视线再延伸出去，地平线与天际混沌一片，远处有暗色的斑块，那是广袤的森林。

一年级生低头看了看手掌和平时所见毫无差别，深刻的掌纹周围是细碎的纹路，他下意识搓了搓手指，皮肤相接时微妙的触感由末梢神经反馈到中枢神经，让他很难相信这是在一个由数据构成的世界。

“这个技术太厉害了……”最后吴畏感叹说，“比以前进步太多。”

“开发超过十年。”安苑仿佛闲聊一般开口，“职测所联合四大，投入了无数的人力和财力，才有了现在的效果，不过费用相当高，一台训练器大概在七百万联盟元左右，除了特定的学校和猎警，哦，现在还要加上军队，暂时无法商用。”

“我倒是很期待商用，玩玩游戏什么的，应该很不错。”吴畏满怀感慨地回忆了过去幸福的游戏时光，然后发现只是这种生活只是在几个月之前，但现在感觉已经过了很久。

“你们队的其他人去了诺曼峡谷对吧？”安苑转回正题，他考虑一下，然后看着吴畏说：“这次训练的目的是占据8502建立前进营地，不过这个位置已经深入黄昏森林”

“打断一下，黄昏森林？”吴畏举起手。

“哦，这是我们给森林取的代号，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安苑说，“骡子之前试着去森林探路，发现情况相当复杂，群居异兽非常非常多。”他的眉头扭起来，看来对这个问题已经烦恼了好一会儿了，“对场和仪器的干扰相当强，一两架机甲进去就是送死。”

“所以呢？”吴畏谨慎地问道。

“我们先去诺曼峡谷和其他人会合，然后从诺曼峡谷上方的旧河道切进去，”三年级生调出个人终端中的地图投影到吴畏面前，指了指不停闪烁的光点，“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也许能在六个小时以后完成任务。”

吴畏点点头，扭头叫了一声谢忱，又转回来看安苑，立正敬礼，干净利索地开口：“小丑一号和二号请求探路。”

安苑回了个礼，“同意。”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葛吉尔双手插在战斗服的裤兜里一摇一晃地走过来。“你对那个小子印象不坏。”他指吴畏，“很难看见你对一年级这么友好。”

安苑没回头，“我们之前没有后辈。”他不动声色地说：“而且你从哪里得出我对他印象不坏的结论？”

“得了吧，”葛吉尔嘲笑他，“如果不是印象不错，你还会和他聊天？”他摸摸下巴，“不过我也觉得那小子挺有意思的。嗯，原本的就职方向是机修师？精神系异能者里挺少见的。他叫什么来着？什么畏？”

“吴畏。”三年级生终于无奈地转头看自己的同学，“好歹记一下别人的名字怎么样？”

“我记住了一半，然后你告诉了我另一半，现在我已经记住了。”葛吉尔一本正经地说，“要我说，他已经比骡子强多了。”他耸耸肩，不以为然地接着说：“至少现在我也只记得骡子一二三四。”

几分钟以后所有的机甲都做好了准备，尽管在虚拟训练当中，但学生们仍旧一丝不苟地检查了所有机甲的线路，装甲，弹药，他们在三年级生的带领下将这一切有条不紊地做完“我们将要穿越黄昏森林，这是非常危险的路线，我知道有些人也许会认为这不过是一场训练，现在所谓的死亡不过是回到现实世界，但是我想要强调的是，”安苑在出发前认真地警告所有人，他陡然提高音量：“如果你这么想，我希望你主动，立刻地转入二线！不要到一线去给别人添麻烦！给战友收尸有时候会搭上更多的人命！”

没有人说话。

“两个小丑负责侦查，阿喀琉斯居中，其他的尤弥尔负责保护，我要求每一架机甲都必须呆在目视范围以内的地方！”安苑几乎咆哮：“除了小丑，其他人给我忘记背负式引擎，老老实实地走过去！这个森林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谨慎一点没坏处！”

小丑们提前出发了。吴畏确定已经离开了安苑的场，这才心情复杂地打开和谢忱的通话频道：“从一线回来的果然不一样啊，”少年感叹道，同时小心留意附近的情况，“我们之前的训练和比赛和现在比起来，一下就变成游戏了。”

“刘浩说安苑是真的经历过战斗并且差点没能回来，”谢忱告诉队友他知道的部分，“他很强，据说一个人干掉了一头双头蜥蜴。”

吴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低头看看在视野中变成小小一团的尤弥尔为了保护阿喀琉斯，其他的几架尤弥尔在地面行军。“我只觉得他挺特别的。”吴畏承认道，“不过没想过居然有这么厉害。”

“上过一线还能活着回来本身就是一种认可。”谢忱换了话题，“你看看十点钟方向，”他的声音紧绷起来，“你觉得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吴畏眯起了眼睛。

巨大的，橘黄色的球体漂浮在半空中，小丑们谨慎地悬停在空中，谢忱释放出场，试图联络在下方的安苑，但青色的场扩散出去的那个瞬间，他瞬间有了一丝心悸，然后一年级生犹豫了一下这个停顿救了他。

原本安静的球体在场释放出来的那一刻仿佛沸水翻腾起来，吴畏眼睛猛地一缩，他甚至来不及切入频道就这样直接选择声音外放：“谢忱！收回场！这东西对场有反应！”

“来不及！”谢忱甚至能够感到粘稠的，令人厌恶的粘腻顺着场飞快地向自己袭来，他来不及庆幸之前的运气，只来得及强行断开和场的联系，无形的强烈刺激刺激着大脑中枢神经，谢忱只觉得眼前发黑，无声的尖利啸叫在耳朵里炸开，他毫不犹豫地拔出腰带上的多功能匕首划向小臂

鲜血立刻漫了出来浸湿战斗服，但此刻的痛楚亦是良药，谢忱总算换来片刻清醒，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语速居然能这么快：“吴畏这东西跟过来了！我切了场！”

“妈的！”吴畏狠狠地骂了一声，光屏上地面上的机甲已经结成了防御阵型，有两架尤弥尔正要准备起飞增援队友，通话频道里沙沙作响，干扰的强度很高，这么近的距离上，他根本联系不上队友。

谢忱的尤弥尔像一个醉酒的大汉在空中手舞足蹈，这是驾驶员失去机甲操控的表现，解决的唯一办法是驾驶员恢复对机甲的控制，否则就是坠机身亡哪怕尤弥尔的装甲足以保护驾驶员不会受伤，但地面情况不明，谁也不敢保证掉下去之后就能顺利被队友发现并且第一时间保护。

吴畏深吸口气。他想起这是一场虚拟训练。

“拼了！”

尤弥尔毫无预兆地拔出了短刀拖在身后，赤红的场凝结在刀身之上，在刀尖拖出一道不断吞吐的长长光焰。背负式离子引擎猛烈喷发，蓝焰亮得惊人无法直视，在巨大推力的推动下，机甲的钢铁四肢拉出乳白的涡流，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红得发黑的场以机甲为中心，仿佛一双大手，狠狠地像撕开布料那样干脆利落地撕开空气，眨眼之间，吴畏的场就铺到了橘黄色的圆球边上！

安苑眼睛都要滴血出来！他狠狠地锤了一下操纵台，在吴畏的场铺出的那一刻，通讯终于得到喘息之机，三年级生几乎迫不及待地咆哮出声：“小丑三！你给我滚回来！”

“不行！这玩意儿把我黏住了！”吴畏满头大汗，他现在才知道刚才谢忱遭遇了什么，但他已经失了先机，更很难逃跑除非像谢忱那样断开和场的联络，但现在这样做无异于自寻死路！

在那一瞬间，吴畏忽然平静下来。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超脱出躯壳，毫不动容地看着思维中的动作变成现实黑红的场几乎占据了驾驶舱所有的空间，在吴畏手中凝结成一把长刀，他缓缓举起在其他人的眼中，尤弥尔亦是举起了拖在身后的短刀，然后决绝地，带着一往无前地气势狠狠地向着近在眼前的球体劈了下去！

就像劈在了什么坚硬的外壳上这是吴畏的第一感受，坚硬到异样的地步，少年诡异地通过场感受到骇人的硬度，红色的场像粘稠的鲜血那样顺着刀身流淌下去，将这个古怪危险的球体迅速包裹起来就像裹住一颗不断跳动的心脏，少年不合时宜地想，就这么捏下去，能将它捏爆吗？

谢忱勉强驾驶着尤弥尔歪歪扭扭地落到地上，他捂着头，咬着后槽牙用最后的力气启动通讯频道，安苑的咆哮，其他人的惊呼，乱七八糟的各种声音瞬间冲入他的耳朵，谢忱完全靠着意志力才控制住了自己没有伸出关闭通讯频道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