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的场仍旧紧紧裹着那个圆球。

吴畏此刻仿佛从水里刚捞出来，汗水顺着鬓角疯狂地往下淌，片刻功夫战斗服内外都湿透了。他抬手从脸上抹了一把汗，眼前终于清晰，低声咕哝着骂了一句。

他仍旧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但吴畏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这个橘黄的圆球坚持不了太久了，只要他再用点力

赤红发紫的场颜色再度加深，仿佛沉郁不见底的黑色，光焰渐渐收敛，看上去仿佛是一颗大号的红色棒棒糖，只是相比孩子手中甜蜜无害的糖果，这颗特大号的“棒棒糖”无疑是更加危险和恐怖的存在。

通讯频道里全是呲呲的噪音，不过对现在的吴畏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场所包裹的圆球上。少年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另一个世界在他面前徐徐拉开帷幕，在非同寻常的视野当中，橘黄的圆球仿佛一颗鸡蛋，一只极其类似大号蜥蜴的生物胎儿蜷缩在一起，身体正在迅速进化，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模糊的面部长出了清晰的轮廓，带着蹼的脚爪尖端生出细嫩的弯钩，鳞片开始出现，薄薄的眼睑之下，眼珠时不时转动，尾骨拉长，粗壮的尾巴被四肢抱在中间，然后肩胛位置开裂，覆盖着皮膜的翅膀迅速生长，最后头顶上两个仿佛鹿角的东西长出来，变成一对小小的角。

“这到底是什么……”吴畏惊呆了。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异兽胎儿的心跳，微妙的感觉就此传达到了少年的大脑里，他无法形容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但吴畏下意识认为最好不要让这胎儿有出生的机会。

谢忱狼狈地从驾驶座舱里探出上身，他大汗淋漓，额角的血管一突一突地跳动，每次都能带来极其剧烈的头痛，不仅带来极为严重的重影，并且导致检测神经活动的警报响起：“脑电波异常，心率异常，随时断开链接。”

所幸谢忱降落的地方里其他人不远，当他爬出座舱时，负责接应他的人已经到位，两个力量系异能者将他带出机甲，然后安苑的声音在谢忱的耳边响起，语速很快：“听着，现在什么都别想，保持镇定，打开场。”

仿佛浓雾的场将谢忱整个人包裹了起来，奇异的波动好像平缓的水流安抚着一年级生躁动的场，深青的场渐渐转淡，当颜色终于变为微弱的淡青时谢忱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在那之前他牙关紧闭一声不吭，然后艰难地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他喘息了几声，青色的场缓缓接入安苑的场，稳健安定的波动传了过来，像一把梳子梳开打着死结的毛发不是很恰当但意外地合适。

“现在感觉怎么样？”安苑的声音在谢忱的耳边响起，“放慢呼吸，放轻松，对，慢慢地把场收起来……”最后他安抚道：“很好，做得很好。”

仍旧悬浮在空中的另一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阿喀琉斯建立起防御阵地，而其他人则紧张地关注着半空中“战斗”如果硬要说的话，只能这么称呼的进程。不仅是一年级生对那个巨大的圆球感到陌生，就连安苑他们这帮上过一线的三年级生也几乎对此一无所知。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队内通讯频道里一个骡子的队员说：“为什么那个小子还呆在上面不下来？”他没什么恶意地猜测道：“难道是因为觉得解决不了没面子？在逞能？”

“我觉得不是。”另一个二年级生柏吉尔有不同的意见：“我觉得小丑三不会冒这种风险。”

“也许是因为那个玩意儿的危险性超出了他的预料。”有人提供了另一个思路，倒是和现实有微妙的重叠，“他没办法下来。”

“理由呢？”

“嗨，这不明摆着的吗？”先前说话的人说道：“你们在队内频道里听到他的声音了？”

被切断场的链接和在这样近的距离上依旧无法链接上场不知道哪种情况更为险恶，当然，也有可能是两种同时存在。

队友们的担心显然无法传递给苦苦支撑中的吴畏，出于谨慎的考虑，安苑命令其他人迅速后撤，他对那颗橘球的印象非常糟，毛骨悚然的感觉虽然很淡，但一直萦绕在三年级生的脑海中。

吴畏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在另一个视野中，飞快成长的异兽胎儿给了他严重的威胁感。他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什么异兽，不过单纯就外形来说

“这是……龙？”

盘古星球用龙命名的异兽有很多种，比如他们曾在蓝洞见过的努格斯翼龙，还有以中国神话中著名的神兽命名的烛龙，当然，更多的是仿效旧地球时代对恐龙的命名，翼龙，角龙，就目前来说，吴畏尚没有见过今天这种样子的龙它相当接近欧洲神话中龙的形象，但一年级生并没有在任何资料中看过类似的记载。

赤色近黯的场再度翻滚起来吴畏不打算去研究异兽种类了，哪怕是在虚拟训练当中，他也不想来上一次勇者斗恶龙，能够将异兽扼杀在襁褓之中，当然就不能错过机会。赤焰喷吐收缩不定，火蛇乱舞肆虐纠缠，向内收缩，就像一双巨手那样试图将橘球或者说卵彻底捏碎。

莫名的，类似什么东西碎掉的咯吱声开始出现，吴畏喘了口气，正要一鼓作气地继续下去，原本安静蜷缩的胎儿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单薄的眼睑下眼珠疯狂转动，四肢加粗，尾巴从粗短变得细长，最后甚至能将身体整个缠绕起来！

“尾槌龙！”吴畏的眼睛猛地缩成针尖大小他终于从尾巴辨认出了胎儿的身份，异常棘手和恐怖的异兽，历史上多位王牌异能者都死在了它的手上，少年的胃里仿佛坠了一块沉甸甸的冰块，他再次加大场的频率，试图在它彻底孵化之前捏碎它，可惜的是，他终究慢了一步

尾槌龙睁开了眼睛。略显浑浊的羊水当中，仿佛熔岩般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柔软的黑色鳞片疯狂生长，在几秒钟之内覆盖龙的全身，强健有力的指爪一点一点张合，吴畏几乎是惊悚地看着尾槌龙张开四肢，不详的咯吱声再度响起，但这次少年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喜悦他第一次见到了死亡的阴影。

吴畏几乎瞬间撤回了场，然后在下一秒链接上了安苑，几乎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尾槌龙！快逃！”

他不知道自己真的喊出了声。

下一秒，吴畏在虚拟驾驶舱里醒了过来。

上午十一点的一号馆内保持着无机质的沉静。阳光注定无法穿透人工造物的屏障，空气中飘荡着树脂和金属以及和人体混合之后微妙的味道。低低的说话声飘了过来，吴畏撑着座舱坐了起来，发现是之前退出训练的队员正在和教官交谈。

他有点想不起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视野中的一片赤红，以及砰然炸开的橘黄球体然后吴畏顺理成章地感觉到心情复杂，他看看座舱，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回到了现实还是继续呆在训练当中。不过当看到正向他走来的杨米尔斯时一年级生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死”掉了。

“感觉怎么样？”督导教官和吴畏打了个招呼，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看起来还不错。”杨米尔斯下了结论，“不少人第一次在虚拟训练中死亡会造成严重的心理创伤，不过你还行。”

临走之前杨米尔斯拍拍座舱，“你们可以到旁边的休息室呆着，喝点水吃点东西，等所有人都离开训练之后会有简单的讲评。”

“长官，”吴畏有些疑惑地问道：“训练才刚开始不久……”他的意思很明白：难道要他们再等好几个小时？

督导教官扭头看他一眼，然后含义微妙地笑了笑，“你对队友有充足的信心，”他表扬道：“很好，不过这次要让你失望了。”

督导教官没说错。

在之后的一个小时当中，吴畏的队友陆陆续续出现在了休息室当中，最后一前一后走进来的是克奇和刘浩，他们脸色轻松，倒是不像之前的人那么沮丧。克奇一眼瞥见吴畏，笑着和他打招呼：“哟，听说你遇见了尾槌龙？”

吴畏翻了个白眼：“传得倒是很快。”他嘀咕了一句，倒也不是很在意被调侃，“你们是最后两个。”他说，有点惊讶：“居然坚持了这么久？”

“我们在诺曼峡谷等了很久没见你们就猜到估计出事了，朝奥博尔河滩走的路上遇到了铁锈蜂。”克奇不以为意，他耸耸肩：“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蜂群，为了避免留下心理阴影，索性直接弃权退出训练。”

“正确的选择。”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安苑接过克奇的话继续说：“那玩意儿的毒素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溶解成一堆烂肉。”他的表情闪过阴云，显然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要我说，铁锈蜂比很多高等级异兽更难打发。”

他说完之后转向吴畏：“如果不是你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恐怕我们就得和你前后脚一起退出训练了。”

吴畏想起尾槌龙胎儿成长的恐怖画面，摇摇头不太想说话。

接下来安苑告诉他之后发生的一切，当其他人听到吴畏的预警之后迅速切断机甲能源，收起场，竭力停止动作初生的尾槌龙性情暴躁，凡是引起它注意的东西都会被撕成碎片，但只要它稳定下来也就是彻底出壳，鳞片发育坚固之后，尾槌龙反倒会冷静下来并且迅速远离出生地他们侥幸躲过，最后目送尾槌龙离开。

督导教官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欢迎回到现实世界。”他出现在休息室的门口，环视了一圈突然安静的学生，停顿之后说：“看来你们的虚拟训练不仅收获丰富，而且非常愉快。”

学生们想起各式各样的痛苦遭遇，默默地在心底给杨米尔斯送了根中指。

“你们的表现已经被全程记录并且打分，稍后成绩会发送到你们的个人终端上，”督导教官说，“有些人表现很好，但也有人表现得非常糟糕，我建议你们好好看看成绩并且认真按照教官给出的建议进行改进。”他毫无笑意地弯了弯嘴角，“相信我，这对你们有好处。”

这一天之后的第二天，虚拟训练从整体的八个小时改为许多零碎的片段，学生们会在这些场景中遭遇许多意想不到的事被异兽埋伏，或者埋伏异兽：异兽和异植联手作战，救援队友，被围困，吴畏很快对训练中的“死亡”习以为常，他分别经历了窒息，内脏碎裂，被撕成几块，甚至还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灰飞烟灭被几只雷击四翼龙的高能电击烧成灰烬。

训练第五天，机甲实战训练在蓝洞中开始，限于条件，他们当然不可能像虚拟训练中遭遇那么多的异常情况，但哪怕这样也绝不好过虚拟训练中的死亡意味着再来一遍，而蓝洞中若不提高警惕，也许只能等来一个军校的裹尸袋。

在训练间隙和队友的闲聊当中，不止一个人表示了困惑，教官们看上去相当担心他们会死在学院杯的比赛当中，因此才在短短十天的集训当中试图让参赛学生来上一次脱胎换骨，不过这种违反基本原则的想法当然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性。

“我打听到一个消息。”刘浩脱下体能服扔进脏衣筐里，然后对被引起注意的其他人说：“这届学院杯，”数据刘神秘兮兮地开口：“我们会上一线。”

“什么叫上一线？”吴畏有些迷惑。

“学院杯看来有大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克奇摸了摸下巴，“等着瞧吧，说不定，”他想起听过的某些传言：“这次的比赛也许比想象中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