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猎警学院三年级生的机甲在轰隆声中依次起飞，向着遥远天际模糊的苍灰山峰前进时，与他们相距数十公里的一年级军校生也终于取得共识，出发之前他们做了一次简单的物资清点。

所有不幸中最值得庆幸的一点是比赛刚开始不久，他们消耗的物资并不多，每个人都还有足够的能量块和食物，每个人都确保自己能够独立生存三天。按照克奇的话，这是为了防止出现最坏的可能比如队员失散，受伤，甚至死亡当这些发生时，剩下的人能尽可能自救。

一年级生的队长向他的队员们强调道：“我们现在就在战争当中，这是实战，不要怀有任何侥幸的想法，我们没有支援，没有后方，只能拼命向前才有一线生机。别奢望敌人会对我们仁慈，”他表情严肃地环视队员，“如果我落到异兽的手里，我是说，”克奇的声音轻微哽了一下，“记得给我个痛快。”

没人说话。

“记得把作战模式从演戏调为实战，不然别奇怪为什么能量弹打不死异兽！”克奇最后叮嘱他们，“节约物资，别浪费。”

十分钟之后，三架机甲几乎同时启动离子引擎，浅蓝的火焰几乎没有过渡时间立刻转为深沉的海军蓝，实际上，这种在视觉效果上类似涡轮发动机喷口火焰的物质是带电粒子流，一台半人高的离子引擎就足以推动数十吨重的机甲，不过一旦失控也相当可怕，直到三百多年前，离子引擎小型化技术才彻底成熟，从而使机甲的设计和制造进入蓬勃发展的阶段。

离子引擎澎湃强劲的推力推动着机甲摆脱地心引力的束缚，跃上半空，但他们不敢飞得太高，一方面，一年级生们对这座森林近乎一无所知，而某些大型异兽偏爱高空另一方面，随着磁场紊乱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机载设备几乎全部失效，一年级生们不得不用场进行导航，再将目视作为补充，飞得太高，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按照计划，他们躲开异兽前进的路线，向西直达阿穆高地，稍作休整后进入新昆仑山脉，如果一切顺利，大约两天后，他们就能抵达贡嘎山南坡，再过两天，翻越南坡，对面是东安岭森林，运气够好，他们应该在那里就能联系上其他人。

紊乱的磁场影响的不止是人类，森林中的许多异兽与野兽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眼尖的吴畏就发现不少不同种类的大型异兽尸体，尸体上伤痕累累，显然是搏杀至死。

“许多异兽的领地是依靠磁场进行划分的，磁场巨变对它们来说是一场灾难。”刘浩在队内通讯频道里说：“当然，对我们来说更是如此。”

这场行色匆匆的远行对吴畏来说唯一的好处是他居然找到了自己的机甲感谢谢忱和刘浩，他们利用机甲联网功能和场，费了不少劲儿才把机甲一起带走，不然现在吴畏就得和安杰鲁呆在一个驾驶室里，他虽然谈不上讨厌，但如果驾驶室能宽敞些，他更开心。

队内通讯频道内一片沉默，没人说话。往常最喜欢在通讯频道里闲聊的安杰鲁也难得保持安静，偶尔只能从频道里听到模糊的智能终端语音，剩下的，就是看不到尽头的沉寂。

“起床。”吴畏注视着撑满光屏的绿色大地，茫然地呼唤智能终端的名字。

“吴畏。”起床忠诚地回应了主人的呼唤。

吴畏抿着嘴，片刻不太情愿地开口：“你能联系上余清么？”他盯着光屏，坚决不看手腕上的智能终端，假装这个问题是由他之外不存在的另一个吴畏提出的。

“抱歉。”冷静的男中音说，“该地区卫星通讯已经断开，我无法与余清女士取得联系。”

“卫星通讯都断了吗……”吴畏喃喃自语，“是因为兽潮么？”

“根据数据库的资料，大规模异兽活动时，磁场紊乱会引起大面积的电波堵塞和断开。”起床说，“大概率来说，确实是由兽潮引起的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能恢复和外界的联系？”吴畏叹了口气，不抱希望地问。

“目前异兽的场过于强大，按照现在的路线进行推算，翻越贡嘎峰南坡之后即可恢复通讯。”起床停顿了一下，加了一句不必要的话，“根据结果来看，通讯断开的情况不会超过五天。”

“这个时间已经很长了。”吴畏没好气地说，“五天以后如果不能翻越贡嘎峰，那我们也没什么必要再和外边联系。”他翻了个白眼，“对，我也不需要你了。”

“联盟政府提示公民，对智能终端服务感到不满，请拨打86181电话进行投诉……”男中音被平板的电子音取代，然后起床干巴巴地告诉吴畏：“你可以打这个电话投诉，然后他们会回收智能终端，然后拆开我们，看看到底哪里出了毛病。”

“这估计是几百年前的服务录音，联盟也太敷衍了，这年头哪来的电话？”吴畏将驾驶转为自动模式，把两只手垫在后脑勺，仰着脑袋盯着头顶灰色的座舱盖，起床贴心地将机甲外的景象投影上去，就好像那里突然开了一个天窗。

在空中，更能直观地感受到白天与黑夜之间的转换。阳光减弱，遥远的弧状地平线出现昏暗的色泽，头顶的天空，因为亮度下降，零星的星星开始出现，这意味它们亮度较高，几乎都是四等星以上，至于星等更低的星星，则需要等到天色更暗一些，阳光几乎全部消失时才能被肉眼捕捉。

在左上角不断跳动的数字时钟提醒吴畏，这并不是真正的天空。但闪烁的星幕仿佛触手可及，窄小的驾驶舱让他产生了极大的安全感，几乎快要忘了他们，甚至是整个世界正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根据联盟政府第07871号文件，人类对智能终端拥有全权处置权，包括并不限于修改，删除，恢复等等。”起床平静地回答吴畏的话，“按照吴畏刚才的要求，核心程序自动运行并且不受智能终端干扰。”

“呃，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吴畏有些莫名尴尬，他挠了挠脸，“换一个话题吧，比如，”急中生智，“你猜余清现在哪里？”原本只是随便找的话题，但吴畏确实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思考答案，“她是研究人员，现在……恐怕还在职测所里。”

“余清说过要看这次比赛的直播。”起床提醒他，“余清女士向来说到做到。”

“那她现在什么都看不了了。哦，不对，”吴畏想起来了，“她似乎要去永安执行什么任务，之前说过恐怕看不到我的比赛了。”

吴畏干巴巴笑了两声，“哈哈，”他带着两分自暴自弃说，“谢天谢地。”

就在少年在短暂的平静中茫然时，在更遥远，也更危险的地方，对吴畏来说存在相当复杂的长姐余清的处境也谈不上多么安全。

“看来信号确实断开了。”万里之外的某个洞窟之中，身着光学迷彩的短发男人面色凝重地对深绿连身衣的女性研究员说：“场也非常不稳定。”

“卫星通讯也是靠电磁波，现在磁场紊乱，收不到信号很正常。”余清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智能终端，全息投影立刻跳出界面，在终端上方三公分形成一个浮动的屏幕，研究员盯着密密麻麻飞快滑动的数字几秒钟，然后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难得出现几丝轻松，“他们目前还安全，坐标我发给你了。”

短发男人脸上浮出惊喜的笑容，他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满是感激地冲余清说：“太感谢了！长官！”

“你可以直接叫我余清。”研究员说，“我并不是猎警的一员。”

“进入战时，隶属联盟的研究员就地转为军职，”短发男人咧嘴笑了笑，固执己见：“您是高级研究员，按照规定，现在的阶级可比我高多了。”

余清沉默了片刻，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她费力地打开沉重的黑色金属箱哪怕在最为危急的时刻也不曾丢下，为的就是在现在派上用场。

“昆吾。”短发男人加尔，欧洲裔，仪器的标签倒映在他铁灰色的眼睛里，他慢慢读出这个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极端陌生的名字。

“作为欧洲裔来说，你居然能拼读出这个名字。”余清的双手飞快敲打键盘，造型复古的机械不断传出咔哒咔哒的按键声。她在忙碌的间隙里略微惊讶地朝加尔投去一瞥，“哪怕亚洲裔，能读出这个名字也不多。”

“智能终端的翻译功能是为数不多可以植入大脑的芯片。”他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另外，我有一个亚洲裔的妻子，据说她的祖先来自中华大区。”

“正式的名字叫联盟45型通讯机，实际上集合了搜索，定位，即时地图和数据归类的功能。”余清在忙碌之余为加尔介绍这台第一次进行实战的机器，“可以在磁场紊乱，消失，场无法使用的情况下使用，也就是说，它几乎能应对所有恶劣的磁场环境。大概原理是生物特征定位，极限使用范围是两百公里，不过那样基本就无法使用定位功能，只能知晓对象生存与否。”

“已经相当强了。”加尔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造型笨重的机器，近乎喃喃自语：“光是能在所有恶劣环境中使用就已经很好了。”

“目前还是原型机。”余清敲下最后一个按键，淡淡地说：“职测所工程部把它交给我们，本来是打算带到永安去做测验，不过，”女性研究员环视黑暗的洞窟，低头将视线重新投向屏幕，耸耸肩道：“虽然有些意外，不过大体上，情况还不算最糟。”

作为第一批主动报名前往永安的职测所高级研究员，余清在整支调查队中的地位和权限都很高，一百余人的调查队分乘两架穿梭机，结果在接近永安附近的森林上空遭受异兽袭击，坠机之前，猎警们将研究员塞进各自的机甲，然后飞快离机，强悍的磁约束装甲有效地保护了脆弱的人体，不过作为匆促跳机的代价，两架穿梭机上的人们散落在方圆五十公里内的茫茫森林当中，并且因为糟糕的磁场而与彼此失去联系。

加尔负责余清的安全，他们运气不错，机甲降落在一个山洞附近，两个高阶精神系异能者很快就用场驱散零散的异兽，然后操纵着机甲躲进山洞里，而后，职测所工程部的研究员们成功地证明了自己工作的价值。

“根据通讯机，大概在地图的这个位置，这个位置和这里，”余清曲起指节敲了敲屏幕，顺手接过加尔递给她的能量饮料野外经验异常丰富的加尔甚至利用机甲的引擎余温加热“谢谢。”女研究员礼貌地道谢。

“现在已经天黑了，他们大概率不会在这个时候的森林里行动。”加尔喝了一口温热的饮料，感受肢体开始慢慢回暖，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在余清对面坐下来，“今晚应该能睡个安稳觉，长官，你好好休息，我来守夜。”

他坦然地迎向余清看向他的视线。

“可以。”短暂思考几秒钟以后余清毫不犹豫地开口，“那明天的机甲操纵我来。”

加尔正在喝水的动作停滞了片刻，随后他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余清平静的表情猎警咽了口唾沫，虽然他之前和女性研究员从未有过接触，但精神系异能者微妙的感觉告诉他，这个看似斯文理智的研究员，并不是好惹的角色。

虽然知道大约没什么用，但加尔还是不死心地挣扎了一句：“不好意思，长官，可是研究员似乎没有机甲驾驶的学习。”

余清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别的研究所我不太清楚，”她冷静地开口，“但是在职测所，机甲只是我们业余打发时间的玩具。”

女性研究员忽然笑了笑：“说起来，你的机甲，我第一次接触大约是七年前。工程原型机现在还在职测所的仓库里积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