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看来能睡个好觉。”

机甲驾驶舱刚打开，安杰鲁一边大喊着“我觉得腿都快没知觉了”，一边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甚至没空腾出一只手拉住安全索。在他之后出舱的克奇和刘浩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颇为惊险地狼狈地落到一块突出的石头上……差点没摔断他的尾椎骨。

“如果你对活下去没兴趣，”克奇阴着脸对自己的双胞胎弟弟说：“大可以往回走，现在应该还能撞上几只在森林里游荡的异兽。”

安杰鲁笑嘻嘻地从地上爬起来，具备防冲击功能的战斗服有效地保护了相对脆弱的人体结构，他的屁股估计青了一片，不过缓释药剂能保证第二天早上起来不会感到任何不适。

“吴畏也是直接往下跳的。”顺着安杰鲁手指方向，大家不约而同地扭头向后看，正好看到吴畏灵巧地跳下机甲，稳稳落到地上。他落地之后才发现其他人脸色微妙地看着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什么。”目睹了全部过程的谢忱冷静地说：“有人在考验战斗服的防护极限。”他扭头看了一眼后边的双胞胎兄弟，又补充道：“顺便考验心脏对压力的承受能力。”

“你最好安分一点。”克奇警告道：“现在我们最好一点错都别犯，直到翻越贡嘎山南坡。”看来这件事对一年级的队长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以至于他显出了不自知的焦躁：“别犯错，安杰鲁，别拖累你的队友。”

在两兄弟彻底打起来之前刘浩及时隔开了他们，他架开克奇，边推边说：“好了好了，你太紧张了，放轻松，没这么严重，他没摔断腿也没摔坏脑子，克奇，你该休息了。”物质系异能者冲吴畏龇牙咧嘴使眼色：剩下那个交给你了。

莫名其妙被塞了个麻烦的吴畏只能走过去拍拍安杰鲁的肩膀，“好了，”他拼命思考有什么能说的：“大家都累了，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

安杰鲁抹了把脸，将拼命往下耷拉的嘴角向上翘，不过他的努力显然没敌过地心引力，最后他干脆放弃了徒劳的挣扎，脸色难看地说：“他肯定觉得我一定会死在这里。”

“胡说八道。”吴畏拿胳膊夹住队友的脖子，强行将他拉到更远点的地方他们在一个悬崖上，不高不矮，只有一些干枯的灌木，没有水源和食物，野兽和异兽都不会对这里感兴趣。此刻月亮升上来，黑暗的森林被覆上一层亮银，站在人类审美的角度，是相当令人难忘的景色。

“他只是太紧张了。”他拉着安杰鲁在避风的角落坐下，顺手丢了一包应急食品给他，后者扭曲着脸露出了呕吐的表情这玩意儿味道相当不怎么样但还是皱着眉毛撕开包装袋吃了一口，“后勤工程部的大人们肯定没吃过这玩意儿！”他强迫自己把粘稠的糊状食物咽下去，“简直难吃到一种境界。”

“应急食品。”吴畏说，“没做任何调味，保证热量和营养。体积小耐储存，方便运输，”他喝了口水，冲淡嘴里奇怪的味道，叹了口气继续说：“对现在来说，这就是最适合我们的东西。”

“所以，”他三两口吃完，努力不去在意味道，然后说：“就好像克奇现在的态度，没人喜欢，但他是对的，我们不能犯错，在这里，一个小伤口也有可能导致死亡。”

他没看安杰鲁，少年的视线停留在那轮大得出奇的月亮上，声音很低：“其实我现在也没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又怎么样呢？几个月前，我甚至只是个普通人，现在居然能驾驶一架机甲，甚至以后还能去见识那些从没见过的风景。”

“我的意思是说，”吴畏扭头认真地对安杰鲁说：“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得活着离开这里，现在很艰难，但也许以后更艰难，毕竟，”他托着下巴，声音含混不清：“兽潮到底会持续多久，我们之后到底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

安杰鲁叹了口气，“你是对的。”他不太情愿地承认道：“我确实应该更收敛些，至少别刺激克奇的心脏。”他做了个鬼脸，“我猜他刚才恨不得冲上来揍我一顿。”

吴畏回头看了另一边的克奇一眼，“我觉得，”他一本正经地对安杰鲁说，“你说得对。”

这个意外的插曲最终被一年级生们联手处理妥当。十几分钟以后双胞胎兄弟再碰面时虽然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但克奇没想揍安杰鲁，安杰鲁也克制了嘴贱的冲动，总之，和平来之不易。

“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克奇随即指向谢忱和吴畏，“你们守上半夜三个小时，”他指了指刘浩，“我们守中间两个小时，”最后他指向安杰鲁和欧新，“你们负责最后两个小时。”他尤其重点警告安杰鲁：“别惹出多余的麻烦，有动静就赶紧叫我们起来，别冲动。”

欧新一手肘差点撞得安杰鲁原地翻跟头，他不满地瞪了一眼自己的搭档，又瞪了一眼克奇，悻悻地回答：“知道了。”

时近初冬，位于高纬度地区的新柏林地区夜晚温度可以降到零下左右，森林的温度更低，起床告诉吴畏，实时温度大约只有零下五度，并且在日出前最低可降到零下十度。哪怕有睡袋和完善的保暖措施，露天过夜也极不可取。

不过在这种危险陌生的地域贸然扎起帐篷也不是好选择，最后一年级生们在机甲引擎的附近铺上睡袋，惊喜地发现在这个距离，离子引擎余温的热辐射相当舒适，不比保温帐篷效果差。

吴畏在战斗服外裹了一件应急斗篷，他抱着防身的突击步枪坐在自己的机甲下，高大沉默的钢铁造物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同样披着斗篷抱着步枪的谢忱悄悄走过来，坐到吴畏的对面。

整整一天的战斗，行军，突如其来的兽潮，生死之间的压力早已让一年级生们疲惫不堪，几乎是进入睡袋的瞬间，他们就睡着了，呼吸声起伏交错，如果不是阵阵寒风，吴畏会以为他们还在军校安全舒适的宿舍里，紧张的比赛，危险的森林，突如其来的兽潮，就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他更紧地抱住步枪。

对面的谢忱垂着头一动不动，只有身体些微起伏，黯淡的月光并不足以让吴畏看清队友的表情，他试着喊了一声：“谢忱？”

“有事？”对方立刻回答。

“我以为你睡着了。”吴畏有些尴尬。

“没有。”谢忱放轻声音，“不过确实也累了。”他意外地很坦率，“今天就跟在做梦一样。”

吴畏沉默了片刻。“是啊，”他盯着面前一小块灰色岩石，“确实很像做梦。”

两个人的交谈到此为止，一年级的宿营地再度安静下去，几个小时后，克奇带着刘浩悄悄走过来，催促吴畏和谢忱赶紧去睡觉，“好好休息，”一年级生的队长说，“明天还要走很长的路。”

吴畏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他躺进睡袋的下一秒，立刻坠入最深的梦境，直到安杰鲁咋咋呼呼的叫喊吵醒他。少年左右晃动僵硬的脖颈，又活动了一下麻木酸疼的身体，这才从睡袋里坐了起来。

“早上好！”欧新笑着和他打招呼，同时举起手里的热气腾腾的露营锅向他示意，“要不要吃东西？”

这群人中，厨艺和战斗力呈反比，谢忱曾经负责过一顿晚餐，那天除了他本人以外的所有人都吃吐了，轮到吴畏，那就只有永无止境的应急食品，双胞胎兄弟的厨艺吃不死人，但也绝对不好吃，刘浩善于用应急食品创造黑暗料理，只有欧新，做出的饭菜不仅好吃而且安全，因此成了在食物方面一年级生们所有的指望。

“现在还很早。”欧新边说边搅动手里的勺子，“你其实可以再睡会儿。”低头闻了闻，然后自信地抬头：“啊，已经好了。”

“我听见安杰鲁的声音了，”吴畏接过欧新递给他的碗，“谢谢，”他打了个哈欠，没什么精神地问：“那家伙在叫什么？”

“我之前就想说了，”欧新有些奇异地瞥了吴畏一眼，“吴畏你的耳朵真好用啊。”他在吴畏发出疑问之前自动解释：“安杰鲁刚才和我在说话，但声音压得特别小，你看，他们都没醒。”

“那只能说明他们比我放松。”吴畏捧着碗喝了一口，由衷赞美：“老欧，我以后上一线一定要随时带着你，味道太棒了。”

“早安。”第二个醒来的谢忱从睡袋里钻出来，脸上浓浓的睡意只维持了几秒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恢复到平时冷淡的表情。他三两下折好自己的睡袋，欧新已经自觉地给他准备好早饭。

“谢谢。”谢忱冲欧新点点头，抬头冲他身后的人说：“你上哪儿去了？”

“去附近看了看。”带着一身寒气和露水的安杰鲁笑着冲队友们露出白牙，“放心，仅在一百米的距离上。”

“有什么收获？”吴畏将喝光的碗递给欧新，同时摇头拒绝后者想要再给他添一碗的好意。

“附近的异兽都没了。”安杰鲁盘坐下来，“我用场搜了一下，发现了四五个巢，有大有小，种类不同，但统一的特征是都空了，连幼崽都没有。”

“主动弃巢还是被毁坏？”吴畏比较关心这一点。

“主动的。”安杰鲁叹了口气，“巢非常完整，没有被毁坏的迹象。”他的眉头扭成一团，“不是什么好事。”

“兽潮的影响范围在不断扩大。”声音来自最后一个醒来的克奇，他的脸上带着水珠，大约已经洗漱过，此刻走过来加入讨论，不忘向给他早饭的欧新说了谢谢。

“对于我们来说，这算是个好消息。”谢忱说道，“但对于其他人来说，事情更糟糕了。”

“现在想这些没用。”吴畏说，“我们再怎么担心兽潮，也要保证自己先从这里活着离开。”他抬头望向天边若隐若现的高大山峰，声音不可自抑地掺上了忧虑：“现在，先担心我们自己吧。”

的确如此。接下来的时间，一年级生默默无语完成出发前的准备工作，沉寂一夜的机甲发出轰鸣，然后冲向苍茫遥远天际。

在几乎同一时间，距离一年级生们的临时宿营地不远的某座不知名山头，猎警学院剩下的六个人也做好了出发准备，队长苏兆最后一次研究地图，然后吐出口气，放松一样倒在驾驶座上，坐在旁边的平田进回头看他，目光中不乏疑问。

“看来双胞胎她们已经顺利回到新柏林了。”苏兆相当安慰，他之前非常担心双胞胎出意外，但现在，“并且，虽然联系不上我们，但是他们确实得知我们的困境，并且提供了帮助。”

“怎么说？”平田进还来不及为队友感到高兴，就听到更重要的信息，赶紧调出地图。

“地图上标注出了几个点，这是之前从没有出现过的，这应该是新柏林为探索任务建立的前进营地，里边有物资，我们可以到这些地方进行补给。”苏兆说，声音轻松不少，“总之，这是个非常棒的消息，对我们来说，太有帮助了。”

苏兆注视着不断跳动的光点，“现在，”他想起不知何处的一年级生，“希望他们也能发现营地，一路安全返回啊。”

“所以说，”吴畏惊喜地问刘浩，“能和外界联系了？”

“这个还不行。”回答的是克奇，“不过应该是猎警的人顺利逃出森林，新柏林发出了营地启用的指令，然后我们的地图也在收到指令之后自动更新了，不过，想要联系还很难，指令是之前就储存好的，只需要很短的信号就可以激活，但是通讯联络不行。”

吴畏的热情被浇熄大半，不过下一刻他又振奋起精神：“哪怕还是联系不上，但至少能补充物资也很好了。”他乐观地说，同时想起不知去向的对手们，“希望他们也能发现营地点，要是能汇合，那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