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会子话，忠义侯夫人便起身告辞了。叶欢挽留她吃了午膳再走，忠义侯夫人却道家里还有事，叶欢无奈只得将她送到了府门口。

临走前，忠义侯夫人突然开口说道：“待她病情稳定一些，就送去庄子里吧，没得添了晦气。”

叶欢愣了一下，继而说道：“盛夏酷暑难耐，我跟侯爷的确商量过，让姨母去庄子上养病。那里背阴又清静，用来养病再合适不过了。”

忠义侯夫人见她是个识大体的，心里很是欣慰。“你是个好的，霖哥儿能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叶欢羞涩的笑了笑，道：“姨母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两人在门口依依惜别，直到忠义侯府的马车驶出巷子口，叶欢才转身进了府。

背着外人的时候，忠义侯夫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让你打听的可打听出来了？”

这话，显然是对她的贴身丫鬟采桑说的。采桑是个机灵的，做事又十分稳重，故而很多事情侯夫人都放心她去做。

“回夫人，奴婢借口向侯夫人院子里的丫鬟询问针线，旁敲侧击的试探了一番，才知道几天前，周夫人向侯夫人索要掌家权不成，便在院子门口破口大骂，总之，骂的很是难听。侯夫人不好忤逆长辈，只是将她赶出了正院，表姑娘被周夫人气得晕倒，在床上躺了几日。然后，没过多久，周夫人就病倒了。侯夫人请了宫里的御医替她诊治，却仍旧收效甚微。”采桑一五一十的将打探到的消息如实道来。

“糊涂！”忠义侯夫人得知了小孟氏的行为，气恼不已。“侯府的家务事，也是她一个外人能够插手的！亏她还是孟氏女，总是把规矩挂在嘴边，说出去我都觉得丢人！”

“夫人息怒，切莫伤了身子。”采桑知道侯夫人的身子一向不大好，怕她气坏了身子，故而劝道。

忠义侯夫人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别人可以对她不闻不问，我却是做不到。即便是看在堂叔父的面子上，我也不能弃她于不顾......明明知道她有错，却还要帮她求情给她体面......”

一番长吁短叹之后，忠义侯夫人心中已经有了决断。“罢了，她固然错的离谱，可到底养了芸姐儿这个知书达理的姑娘。日后，我替芸姐儿寻户好人家嫁了，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夫人仁义。”采桑适时的奉承道。

忠义侯夫人苦笑了笑，这些个虚名，她才不在乎。她平日里看着挺冷心冷情的，却是刀子嘴豆腐心，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不想昧着良心。

采桑在她跟前服侍多年，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周夫人病的如此重，可要给周家通个气儿？”

提到周家，忠义侯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小孟氏来京城这么些时日，你可见过周家的人？”

采桑仔细回忆了一番，周夫人母女身边的确没几个人服侍，而且大多是周夫人陪嫁到周家去的几个，着实有些蹊跷。“夫人的意思是，周夫人与周家闹了别扭？”

“若只是闹了别扭倒好了！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忠义侯夫人喃喃的说道，心中的疑问一起，便再也放不下。“你派人去江州打听打听，周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采桑麻利的应下了。

忠义侯夫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依着小孟氏这般的脾气，周家怕是早就忍无可忍。之前，小孟氏还有宋乾这个做尚书的姐夫做靠山，周家自然不敢拿她怎么样。可如今宋乾辞官归乡，周家定然不会再迁就小孟氏。况且，小孟氏嫁入周家之后，膝下便只有芸姐儿这一个闺女，依着七出之条，就算是休了她都是合情合理的。

想到这里，忠义侯夫人心里的不安更加浓厚了。

*

小孟氏到底是没有撑过八月十五便去了，走的时候，身边只有芸姐儿这一个亲人。在弥留之际，她仍旧不肯死心，嚷嚷着要见宋霖。

“我要见侯爷，你们胆敢拦着？！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都要跟着陪葬！”

“宋霖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宁肯亲近叶氏的娘家人也不多照拂我这个姨母，你，你不得好死？！”

“我都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你都不愿意来看我一眼，你的心可真狠！”

小孟氏语无伦次的念叨着，惹得芸姐儿又是一阵痛哭。

“娘，您还有芸姐儿。”她哭道。

小孟氏却是仰望着帐子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我出身云州孟家，身份矜贵，却被逼嫁入商户，嫁给那满是铜臭味的周稚，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为什么阿姐能够嫁入宋家做个官夫人，我却只能是低贱的商人qi子......同样是书香门第的姑娘，老天爷啊，你待我何其的不公！”小孟氏红着眼，嘴里不停地抱怨着。

直到这一刻，芸姐儿才知道，原来母亲并非是心甘情愿的嫁去周家。可那个时候，孟家已然败落，周家登门求娶的不过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孟氏女。周家当时的彩礼可是给了不少，可孟家却是连一份像样的陪嫁都拿不出来。若非宋乾还念着宋孟氏给他生了两个儿子的情分，对这个姨妹多有照拂，小孟氏也不可能风风光光的出嫁。

嫁去周家的这些年，母亲依旧摆着官家千金的谱儿，对长辈和妯娌从来不假以辞色。这些，周家人都忍了下来。父亲甚至为了讨好母亲，将身边的通房丫鬟都打发了，也未曾纳妾。可即便如此，母亲仍旧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得家宅不宁。父亲是真心心悦母亲的，可再热的一颗心在接二连三的被嫌弃之后也会渐渐地冷却下来。后来，因为母亲一直无所出，周家才动了纳妾的念头。可偏偏母亲容不下那些妾室，一连害得好几个姨娘小产。周家是忍无可忍，这才休了母亲。

说起来，周家未曾亏欠过母亲什么，反而是母亲欠了周家的。

看着小孟氏出气多进气少，芸姐儿不由得放声大哭。小孟氏始终还是放心不下芸姐儿的，留着最后一口气，拉着她的手叮嘱道：“你一定要讨好侯夫人，让她多怜惜你，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才不会像娘这样，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

“娘，女儿什么都不想，女儿只想陪在您身边......”芸姐儿哭得嗓子都哑了。

小孟氏回光返照的睁开眼睛，忽然笑了。“傻孩子，你总归要出嫁的，怎么能陪着娘一辈子......我知道我快要不行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只是看不到你穿上嫁衣的模样，到底还是有些遗憾......我死后，你也用不着替我守孝，我毕竟已经被休出了周家，与你无关了......”

俗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孟氏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芸姐儿这个闺女。

“娘，您别丢下我......”芸姐儿恸哭大喊，泣不成声。

小孟氏纵有不甘，可还是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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