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少爷回到自己的庭院后,却未如往日一般唤人玩乐,而是在第一时间召见院里的管家。
话传得匆忙,管家火急火燎地赶过去,还未站定身形。就瞥见一个茶杯直丢而来,他堪堪躲过。在茶杯清脆的碎裂声听见曹少爷异常恼火地斥责声。
“你之前曾说事情都已办妥,我便信了。怎我爹今日还会问起此事?你可知我差点露馅!”
管家未曾料到是为此事而来,不禁心虚地擦了擦额角的汗。“小的是办妥了的。只那小罗氏性子过于刚烈,闹得人尽皆知,那日又人多嘴杂……难免传了消息出去。索性说伤了人,老爷便也不会细查。”
此言不假。
曹老爷显然是没有细查,否则怎会只在见到曹少爷时才问上一句,想必心底亦不觉此事有多稀奇。
一来曹少爷浪荡是本性难移,二来小罗氏人已不在。说是对方不愿从,便将人放了,曹老爷亦不会多想。在他看来曹少爷再浪荡,也是明事知理的,至少杀人之事不会做,却不知其手里已有数条人命。
曹少爷闻得此言,亦是安心了许多。毕竟曹老爷只问了一句话,并未深究。一旦放下心来,神色便有些漫不经心,继而随意问道:
“那另一事如何?”
“另一事”是何事,两人心中皆是有数。曹少爷的语气是漫不经心,管家此刻却是忐忑不安。
他在心中思量了半晌,及至曹少爷面上露出不豫之色,才斟酌着道:“下人来报,他们寻过去时,那里已无踪影了。”
曹少爷闻得此言,一时间竟不知其是何意,不免皱眉问道:“何为无踪影?”
管家微微摩挲袖口。
“便是已不见罗家几人的尸体。”
曹少爷闻言一愣,继而略有些急促地问:“会不会是被野兽叼走了?乱葬岗那边总是不干净的。”
管家当即摇头。
“现场并未有野兽的痕迹。”他顿了一下,试探着说,“会不会是……有人当时没死透,给避过一劫了?”
“不可能!”
曹少爷当即大声反驳。
“除非是这世间有鬼魂,既如此,他便该寻上门才是!”
曹家人一向不信鬼神,自不会以为事实如此。可三具尸首消失无影却是事实,一时间两人亦不知如何解释。
“那会不会是……有人将他们给运走了?”
管家又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只是此言一出,便觉得可笑,甚至不如鬼神论。毕竟罗家人丁稀少,他们一家更是早已从本村迁出来,并未同人往来。
“谁人有此等闲情逸致!”
曹少爷当即嗤笑一声,不免又嘀咕起来。
“当时着实是大意了。若非罗家小儿行事莽撞,一向求死,也不会闹得如此境地。甚至连那买卖书契都忘记拿回。”
除了田产价格,其余部分皆是按照正常买卖流程来的。因此价格方面虽未明说,但在书契上也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至少能从中瞧出端倪。
此事问题一般不大,主要是无人会拿此告官,即便是官府审判,也是补齐银钱罢了。可落在外头总是让人难以心安。
管家亦是微叹了口气。
“若能寻到罗林氏便迎刃而解了,只可惜她……”
余下的话渐渐被堵在喉咙里。管家忽然想起一事来,也许罗林氏并未身亡。毕竟她当时只是昏厥过去,虽然确实断了气,然则昏厥而已,假死之事并不稀奇……
曹少爷显然也是想起了此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眼中满是暴虐之色。
管家见此,心中当即一惊,不免颤颤巍巍地问话,“少、少爷,眼下可如何是好?”
曹少爷几乎要将一口牙给咬碎。“罗家那边可曾去寻过?”
“自几人尸首不见后,便着人去罗家仔细探查了一番,亦询问了邻里,未有任何异样。”
曹少爷的脸色愈发阴沉。
线索皆无,事情已渐渐失去控制,甚至背后隐现阴谋、危机。
“继续查下去!若真活着,便不可能毫无踪迹!还有罗家那边,时刻注意动向。罗林氏或许没死透,其余两人却已身亡,她总不至于带着两具尸首走。”
管家当即应下。又想起田产一事来,“那几亩田产则如何?”
“还能如何?”
曹少爷皱着眉,神色阴沉。
“姐夫的生辰便在这两日,我去那儿再寻合适的生辰礼。这几亩田虽不值钱,却很是合适,当是我的一份心意罢了。”
见他已有如此打算,管家对此亦不多言,“既如此,小的便先下去处理了。”
曹少爷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
翌日一早,沈昭在衙门后院面见了罗林氏。
其经数日奔波劳累,又历丧子之痛,已是心神俱疲。在看到沈昭的模样后,虽是惊诧片刻,却也强打起精神,将事情始末一一叙述出来,言词亦是条理分明。尽管神情悲恸,却未在堂中痛哭流涕。
说到最后,罗林氏匍匐在地,声音悲戚,“求将军为妾身做主,还我儿一个公道!”
沈昭沉默了一瞬。
毋庸置疑,此事乃是偏关军吏所布之局,至少其中部分是。然选中罗林氏亦与她本身心性有关——家产被夺,连丧儿女,换作旁人兴许已然绝望厌世,或是悲戚过度而撒手人寰。
而罗林氏却在痛定思痛后寻上门来,不敢报官却与守备府上的侍从联系。无论旁人将沈昭描述得如何秉公执法,总归是偏关城最大的官。她竟不怕遭人灭口,又或是破釜沉舟罢了。
沈昭在心里叹了口气。
“田产书契常是一式两份,你手里那份可还在?”
罗林氏怔了一下。
“将军果真可为我儿申冤?”
沈昭只面带笑意地看着她,并未开口。罗林氏见状,便将书契从怀中取出来。
她轻轻抚了抚上面的褶皱,见到沈昭神色微变,便开口解释起来,“妾身想着这东西很是要紧,便一直贴身藏着。”
话罢,便将其递上去。
沈昭没有在第一时间翻看书契。对于其中的隐秘,她亦了然于心。再者,官府的刑名恐怕比她更清楚。只是这份书契留得也太巧了些。
曹家人不至于那般不知事,人死了,竟也书契亦不拿走。不知其中是何处出了差错,又是被何人算计了。
她思索片刻,随即问道:“你此前说有部分田产是早就买给了旁人,不知对方是谁?”
罗林氏不知她为何要问此事,却也是老实回了话。
“是军中刘把总。”
沈昭的脸色顿时一沉。
果真一切都是有备而来。
她不禁疑心曹家小儿看上小罗氏,究竟是他情愿如此,还是受人挑唆?
过了片刻,沈昭微微收敛心神,“事情始末我俱已了解。你大可放心,此事我定会给你一个公道。为保证你的安全,暂且在后院住下罢。”
罗林氏得了此话,终是忍不住泪盈于睫,她连连磕头,口中喊着敬语。
沈昭却难得沉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