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位于西南角。
由于岢岚州城并未在兵燮之中损失惨重,因此周谨上任后没有进行城池修缮,此处防御一切如旧。
几人一起站在看台上,远远望去,可见场中百余人身穿棉甲,手持长刀,正在演练。他们练习的只是基本招式,并非阵法之类的。毕竟他们来此只为保全周谨性命,而非冲锋陷阵。
虽是基本招式,但劈砍之间自有定律,沈昭料想此乃是周家所传刀法。尽管没有亲眼见他们杀敌之姿,但一眼看去,此百余人呼吸相应,步伐相铺,恍若一体,想必战力强悍。
眼见场中气势如虹,沈昭不免深感艳羡。想她当初随军西征之时,只带百余部曲,其中将近一半乃端平帝所赐。而周谨任职,却领两百余部曲,如同两个百户。与之比较,沈昭不免觉得自己实在凄凉。
她暗想,周谨不愧为周家嫡孙,很是受宠。
“怎么样?”
周谨见沈昭目光炯炯地望着场内军士,当下不免有些得意。
“我之部曲实力如何?”
“不错。”沈昭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些军士单从气势来看便不同于常人,身手不凡,又极具组织性,在战场上配合起来,定可破敌无数。“重行兄之部曲可抵数倍之军。”
“自当如此!”
周谨笑了起来,不免想起自己与他们数次并肩作战的经历。
“这些都是周家部曲中的精锐,与我数次作战于东南沿海,斩寇无数。其中更有人救我于水火之中。”
说着他指向站在最前方的军士,语气却渐渐低沉。
“此乃我部曲统领。虽则我因三退倭贼之事闻名遐迩,其当时之境况却十分危机。若非部曲相救,只怕已命丧黄泉……”
周谨说起使他一战成名的泉州战役。彼时的他年少轻狂,自以为身手敏捷而轻视倭贼,原是诱敌深入,却被敌寇反杀,那一战几乎全军覆没。所幸的是几人拼着血性,最终歼灭倭贼。其中部曲便为救他负伤,险先丧命。
言及此事,周谨的脸色不大好看。他有点后悔同沈昭提及此事。
泉州之战后,祖父以失察之罪将他军法处置,又命他面壁思过。但周谨心中并未完全走过这道坎。此后又数次与倭贼拼杀,死伤无数,却仍不敌泉州之战带给他的苦痛。
因为无论他斩杀多少倭贼,又受多少军法处置,或是事后给再多的抚恤,也始终换不回因他轻敌而丧命的军士。
此必为他一生之痛。
无数军士们以他们之命换周谨之成长。
沈昭觉察出他的异样,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使之回过神来。
沈昭的目光看向远方,语气比寻常更沉了几分,“重行兄应当知晓,将士们浴血奋战,非是因你之令,而是为驱敌于外,肃清海域,使东南归于绥靖。此乃其毕生所愿。而我等尚且存活于世之人,便是带着这份夙愿,竭力而行,矢志不渝。”
周谨不禁默然,久久无言。
沈昭见此便不再言语。她深知此事唯有周谨自己想明白、看透彻方可,旁人再多言语亦是苍白。
而于沈昭而言,尽管年岁久远,她至今却仍记得第一次领兵出征后,眼见鲜血四溅、残肢遍地时的感觉,那一片尸山血海永驻心间。
彼时她痛恨大楚权臣尸位素餐、草菅人命,将万千军士交于她这等初涉战事之人;更痛恨自己所学甚少,不知战场厮杀之规则,两军对垒之策略,以致落入险境。
自那之后,她便苦练阵法,钻研策略,最终得威名震震,守住了大楚之边境,使敌国再不敢轻易窥视。然为大楚抛头颅、洒热血的军士们却永远留在了他们守护的疆土。
战争,死去的永远是为之拼杀的军士,而非朝堂之上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清流名臣!
过了片刻,周谨似是醒悟过来。他的目光依然落在下方的部曲身上,语气却轻快了许多,“少明所言甚是!我何必总是在此自怨自艾。肃清海域,永保清和方是正道!”
沈昭知道他仍未走出这个坎,然随着时间流逝,心中总会淡然处之。
当即便提起另一事来,“重行兄方才说要与我之部曲比试,眼下可有人选?”
周谨这才忆起此事,当即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说着他便朝场间喊了一声,“子盛,过来!”
声音未落,便见为首的军士停了动作,似是嘱咐了场间众人一句,而后才奔至看台。此人正是周谨部曲统领周兴,亦是此前所言于他有救命之恩的人。
行至看台后,周兴站在几步之遥,同众人抱拳行礼。
沈昭这才看清他的样貌,而立之年,面白无须,身材中等偏瘦,看着略显文弱,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相较于体型高大的薛柏一,似落了下风。
周谨便向他说明了情况,又抬起下巴示意了站在沈昭身侧的薛柏一,“对战他,可有把握?”
周谨此前告诫过众人,周兴自是知晓他们是何人。眼下听得周谨所言,便知是他兴起所至,寻常较量而已,毕竟周谨并不是第一回如此行事。
当下他也只是正了正神色。
“禀将军,属下有把握!”
周谨微微颔首,指了指沙场,“那便在场下对战罢,让他们也歇会儿。”
周兴当即下达命令,又询问如何比。周谨便将目光放在沈昭身上,“你们是客,便由你们定罢。”
沈昭闻言笑了笑。
“既然是切磋,当然是点到即止,所用刀剑不必拘泥。”
她对薛柏一自是有信心。
双方皆无异议。
两人很快便在场间对峙,巧的是他们皆擅使刀。薛柏一随身所配的是经改造的雁翎刀。刀身更细更长,血槽离刀背更近,亦深了些许。
而周兴所用乃周家特制的长刀,此刀名斩刀,专为斩杀倭贼所设,外加周家所传之刀法,无往不利,可谓天下难有敌手。
如此一来,胜负难言。
为显礼节,两人皆推诿了一番,不肯先出手。
薛柏一到底年轻气盛些,几息之后,便紧握手中的刀,大步朝周兴跨去。战场厮杀时,几乎不讲技巧,最直即最快,亦是杀伤力最大。
因此,薛柏一手中的刀直劈而去。狭长的刀身裹着劲风,很快便至周兴身前,似乎隐隐吹起了他鬓角散落的长发。周兴这才挥起了刀,由下往上斜劈而去,堪堪挡住了薛柏一的刀势。
薛柏一冲击地力道还未散去,直奔周兴而来,他隐约觉得虎口被震了一下,后退的右脚牢牢抓地,又使劲一蹬,手腕一拧,一压,将薛柏一的刀压过去。
薛柏一当即后退一步,手中的刀随即抽出,与周兴的斩刀相触,发出金铁之声,在广阔的演武场间亦显刺耳。
在两刀分开的一瞬间,薛柏一又折身,抬腿,踢向了周兴的腰腹。先不论刀法,单说拳脚功夫,薛柏一还是极为出色的。这一脚,周兴堪堪躲过,薛柏一的刀顷刻即止!
周兴回挡。
两人便如火如荼地打了起来。